拾忆当年说养猪
文/陈强伦编辑/磐石
“教师不离书,农家不离猪”,这是一句流传于民间的俗语。我小时候的成长历路都与这两样有关:跟着老师读书,跟着母亲喂猪。
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民公社时期,家家户户都养猪,这是响应国家“大养其猪”的号召,也是农民约定俗成的自觉行为。一可为集体提供土粪用于农业生产,二可增加家庭收入,满足日常花销。
从我记事起,我家猪圈里就有猪;从我上学起,就得为猪而劳作。
捉猪仔结猪缘
养猪是个周而复始的营生,得先从捉猪仔说起。
在城乡集市上,一般都辟有牲口市,小猪市是牲口市的一部分。在春天一个气温回升的时节,吃过早饭,母亲就拖着七岁的我,向十里外的县城集市上赶。来到小猪市,卖猪人的吆喝声、猪叫声、杂尘、怪味等一齐弥漫在小猪市的上空,一摊摊被绑住的小猪,一声声无助地尖叫,我随母亲一个个挑选。我们家卖猪从来不找经纪人帮忙,我父亲也不会买,都是我母亲亲自去买。我母亲买猪有一套自己的标准,经历次观察得知,母亲从来不买“壳郎猪”只捉“小奶瓜子”,并且总是选择那种样子虎势,骨肉结实,皮毛顺滑,脊平腿长,眼亮腚圆,耳大嘴阔,品相顺眼的挑,除此之外颜色是最关键的,我家从不买白色猪和花豹子猪,永远是黑色的小公猪。
黑压压的小猪市上,一个个可怜的小猪被一根细草绳反绑着前腿,像犯人戴着背拷一样。两只柔嫩的膝盖跪在地上,嘴啃泥地趴着,委屈地哼哼着,两条后腿不停地蹬。若被人选中,便在嚎叫中被扯着后腿提走了。我们逛遍所有的小猪摊,总算挑着一个中意的。真怪,每次母亲捉的小猪,我也看着顺眼。经过谈价、过称、交钱,这可爱的小猪仔就是我们的了。我急于把背绑着小猪的那根可恶的草绳松掉,母亲说:“别急,还没骟呢。”
小猪市专门有骟猪的(书名阉割),那个骟猪人叫张福,是公社兽医站的。十里八乡没有不认识他的,在集市上骟了几十年猪,我从小到大,家里每年捉小猪都是他给骟的,这辈子一共骟了多少猪,恐怕他自己也数不清。这人身膀粗壮,说话粗放,边侃边干,手脚麻利,他面前永远都有等待阉割的小猪。只见张福提起小猪后腿,放在地上,用脚踩住小猪的嘴巴,左手捏住小猪屁股后的突出部位,右手刺啦一刀切个小口,将两个小肉蛋从切口处挤出体外,割断连筋,擦点碘酒,小猪的嚎啕还没有停止,他嘣地一声摔出老远,头也不抬,是谁的谁拿去,只看猪,不看人,继续他的下一个。我赶紧跑过去抚摸着小猪的脑袋,说来也怪,小猪不嚎了,只是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可怜地唧唧着,像是在向我舒诉苦衷。我们赶紧解开那根勒在小猪背后的硬草绳,让它的腿顺过来,拿出绵软的麻绳,在下面绑住,暂时委屈点,将其放在提前准备好的小葛篓里,找个棍子与母亲抬着,看能不能遇到本村有推小车的邻居,帮我们推回家。
小猪一进圈,家里就有了新的生机,闲了一冬的猪圈也立马充满了活力。松了绑的小猪这里嗅嗅,那里拱拱,东张西望,不知所措。我说:“给它点东西吃吃吧?”母亲说:“不能!刚捉回来的小猪当天不能喂食。”是啊,没有了嘘寒护暖的母亲,离开了撒欢嬉闹的兄弟姐妹,被反绑了半天,还被凭空挨了一刀,再经过远途颠簸,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呐!
第二天,母亲稀汤寡水地给它倒了点猪槽里,它竟欢快地吃了起来,吃完了就无事一般地玩去了,仿佛昨天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母亲高兴地说:“好了,能吃就能活、好动就好养,这猪就是我们家的啦。”
挖猪菜薅猪草
半岛的春天持续时间很长,温度一旦回升,万物就铆着劲儿地长,漫山遍野的苦菜泛着诱人的青绿,开着五彩斑斓的花,这时是挖猪菜的最好时节。我母亲常说:“猪吃百样草,就怕你不找。”此时,挖猪菜就成了农家孩子的另一种作业。每天傍晚,扔掉书包,拐起篓子,呼朋唤伴,三五成群的就出了家门。山坡地堰,沟边地头,河岸路旁,到处都长着水嫩嫩、绿油油的山菜。酱碟子、马奈子、曲曲丫子、山芹菜,山箭子、黄花苗、兔子耳朵、戚戚菜,从春薅到夏。
给小猪挖猪菜也是小伙伴们最开心的时刻。出村后,看到同样上山挖野菜的女同学,我们也不打招呼,男生只寻找属于自己的领地。小伙伴们先使劲挖,挖满篓子再翻着花样尽情地玩,天放黑,就拐着满满一篓子野菜各回各家。回到家来,小胳膊被柳条梁压出深深的红印。
小猪认识人,我把野菜往院子一放,它的身子立马跃起,两只前蹄扶着圈墙,用企盼的目光看着我,嘴里不停地“哼哼哼”,好像说“快给我,快给我”。我抓起一大把野菜扔进猪圈,它嗅一嗅,欢快地吃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哼哼哼”,好像说“真好吃,真好吃”。
吃苦菜的猪和不吃苦菜的猪,长相就是不一样。吃苦菜的猪,精神饱满、皮洁毛滑、胃口好、长势迅猛。猪长我也长,我母亲说:“你喂猪,猪也为你,日常花销都是从猪身上出的,没有猪,就没有钱;没有钱,你们就上不起学,所以在学校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回到家你要好好喂猪,天天挖菜。”
酷夏时节,熟草生长茂盛,放学后我就和小伙伴们一起拿着镰刀割嫩草,猪由吃野菜换成了吃嫩草,我们的劳动工具也由小篓儿换成了大篓子。
秋天,猪的饲草就多了起来,虽然家里的菜帮子乱叶子有的是,但放学还得上山,上山薅熟草。熟草薅回来放在门前空地上晒,晒干后垛起来,留和着地瓜蔓、花生蔓一起粉糠给猪吃。
这薅熟草可不如挖野菜、割嫩草轻快。得从干硬的泥土中薅,很是勒手,小手经常被勒出血口子。那时的孩子泼皮,手出血也不知道痛,我母亲常说我是驴皮象肉。每天放学薅一大堆熟草,然后再用绳子捆结实,撂上肩头抗回家。一身草叶,一身泥土,一身汗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幼就得挑重担。
日升月落,四季轮回,猪由小到大,一个个喂肥,我也由低年级到高年级,一年年长大。
碾猪食熬猪食
猪光吃草是不行的,还要吃饲料。那时的农村喂猪,根本没有好饲料,更没有催肥饲料,最好的饲料就是地瓜干,好地瓜干也得留给人吃,猪子吃的都是有毛病的地瓜干和地瓜干耳朵。地瓜干需要到碾子上碾碎、碾成细碴儿,这个过程叫压碾。我们老家叫“掐碾”。将瓜干铺在碾盘上,推着碾砣不停地滚动,将瓜干“掐”碎。我觉得这“掐”字用得非常恰切,形容在碾子上碾粮食就像用手指盖一点点掐一样的费事。最难掐的还是地瓜干耳朵,即地瓜最边上的那两片,晒干后坚硬无比,在碾子上碾来碾去它也不容易碎。
转眼到了的冬天,长了十个月的猪,体也壮了,膘也肥了,饲料需求量也大了,这就得三天两头地掐猪食。我们多户的村庄只有两盘碾子,称“东碾子”和“西碾子”。每到傍晚,碾棚子外就排起了长队。每次掐碾,只要谁家在我们前面掐,我母亲总是说:“他什么婶、什么大妈的,慢慢掐,掐细一点,我们不着急。”人家还真当个真的了,不掐细了不停下。可轮到我们掐了,地瓜干耳朵还没有完全掐碎,母亲又总是说:“行了,行了,不掐了,赶快收拾起来,别耽误后面你什么婶、什么大妈掐。”我们兄妹很是不理解,咱妈怎么总是替别人着想,谁都知道地瓜干掐得越细,猪吃起来越顺口,熬起来越省火。
晚上做完饭,趁着热锅还得赶快给猪熬食。熬猪食是个很细心的活,火烧慢了,费时间;火烧猛了,锅底下容易糊,熬的过程还需要不停地用铲子翻搅。每到吃晚饭时,我们兄妹几个坐炕上吃饭,母亲自己在地下熬猪食。我姐姐看着母亲终日操劳,于心不忍,就替母亲熬,有一次姐姐在铲锅时,不小心被翻滚的猪食烫着了,手指起了好几个大水泡,我母亲赶紧给她手上抹点面酱,口中说:“干点活就得要功夫钱,再也不用你们熬了!”
猪食熬好后,盛在大盆里,每天和着糠喂,猪子就张着大嘴“吭哒、吭哒”猛吃,吃完了躺在猪圈里睡大觉。
我母亲喂猪很上心,猪饲料与猪糠的比例掌握的很到位,什么时候喂,一次喂多少也把握的很准确。既能让猪吃饱、吃好,又不浪费饲料。我母亲出门走亲戚从来不在亲戚家宿,除了孩子,猪圈里的猪就是她最大的牵挂。
垫猪圈集猪粪
猪的生活天地是猪圈,猪圈分为猪圈台和猪圈池两部分,猪圈台建有猪窝,猪窝上搭建一个平盖,是猪子吃食、睡觉的地方;猪圈池子是猪活动的场所,更重要的作用是积粪。
我时常想,可能先人建房子就建猪圈吧,有家就得有猪吧,要不古人创造文字“家”的时候,不把宝盖下面放个“人”,而放个猪“豕”呢?
我老家的房子是明末建的,猪圈墙的石头跟房墙、院墙的石头基本一致,猪圈池用大块石头砌成,底部也用石块铺就,由于长年累月积粪,石头的表面都被磨得像水磨石一样平洁光滑,这所故居,不知住了多少代人,养了多少头猪。
养猪和积粪,历来都是相辅相成的两个环节。小农经济是这样,集体经济更是这样。人民公社时期,土地集体耕作,粮食计划种植。土杂肥需求量非常大。有一句谚语:“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说的就是养猪积粪的重要性。生产队养猪积粪,农户也得养猪积粪。
积粪需要泥土,往猪圈池里填泥土叫做“垫猪圈”。我们家没有劳动力,垫猪圈就是我和我哥的事。我们俩小的时候用篓子抬土,分工很明确,在村外我负责往篓里铲土,抬回家他负责往猪圈里倒。虽有明确分工,但争吵也时有发生。我俩用一根木棍抬着一篓子泥土,从村外抬到家里,土重,路长、肩痛,因此篓子梁在杠子上的位置就成了双方经常争执的焦点。我说:“你大我小,篓子就应该往你那头偏一点!”我哥说:“你饭一口也不少吃,咱俩的杠子就应该一样长!”但真抬起来,我哥看我走在前面压得直缩脖子,他在后面就悄悄把篓子往他跟前移动一些。
那时的夏天雨水大,下过雨后,猪圈里就存了一池子浑水,又脏又臭又滋生蚊虫,这时就得往外抬,抬到菜园喂菜。有一次傍晚,我母亲让我哥俩先抬几罐子浑水再吃饭。照样是我负责从猪圈往罐子里舀,他负责往菜园里倒。抬了几趟感觉累了,我俩就商量放下来休息一下,刚从肩上向下一放,罐子底正好顶在一个石头尖上,“咣”地一声,那脆弱的乌陶罐子就碎了,满满一罐子浑水也撒光了。我俩面面相视,害怕回去挨揍,只得抬着两个罐子鼻儿垂头丧气地回家。正在烧火的母亲一看这阵势,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拿起还冒着青烟的烧火棍,满院子追着打。
长大一点,我俩就不用“抬杠”了。两人各自独立挑,不管是泥土还是浑水,轮流坐庄不偏不向。几年后我哥到城里念高中了,挑土、挑浑水的重担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往圈内挑土、往圈外挑浑水都是很累的活,但出粪更累。古语道“出粪、粉糠、拉大锯,好饭请着也不去”。意指这三种活计又脏又累。我家以前是大户,猪圈也很大,两个壮劳力出一圈粪得一上午。小时候我是看着大人出粪,长到十四岁,初中生的我就能自己出粪。
我也不用找别人,也找不到别人。到生产队饲养室,借一辆簸箕车、一把粪叉,跳进猪圈,将粪叉进簸箕车,再推到街上堆起来,一上午也能把一圈粪出完,我母亲高兴地说“眼是草鸡蛋,手脚是好汉,半桩小子能出粪,不简单!”中午又煎又炒做好饭给我吃。
为什么这么卖力,这是猪圈里淘金呐!
农家所集的圈粪,都在自家大门前的墙根方方正正地堆着,上面糊上一层泥巴,防止跑味。生产队用的时候,小车队就到各家各户去推,推完了给小队会计报个数,小队会计再按每车四分,年底作为劳动收入的一部分。当时我们村的劳动日也就是四毛多钱儿,一圈粪能出30车左右,一年集10圈粪,这样下来就是多块钱,作为我们没有劳动力的家庭来说,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但最大的收入还属送肥猪。
逮肥猪送肥猪
十月养猪,一朝出肥。经过从春到冬十个月的辛勤喂养,东西吃个差不多了,猪子也显得懒了,除了吃食,一般不大活动。每到这时,有经验的母亲就知道好送去宰杀了。
送猪需提前联系食品站,下来人看过并同意后,指定送猪日期,养猪户送去宰杀。我家养的每一头肥猪在出圈之前,母亲总是从前到后用手指在猪的脊背上拿量(伸开手指,拇指尖与食指尖之间的距离就叫做一拿),量一下有多少拿,就能估算出这头猪能称多少斤,每次估量的都八九不离十。
送猪的头一天让猪吃饱,当天就不能喂食了。送猪这天,一清早我家请的逮猪、送猪人就来了。我们家每次逮猪都离不开我们本家族的楠叔。
楠叔安排一个人先下到猪圈,我母亲取一小勺汤水倒进猪槽,正在猪低头开食毫无防备的当口,说时迟那时快,楠叔从猪圈墙外一探身,一把揪住猪的耳朵,大吼一声:“掀腚!”,猪圈里的人双手揪着猪尾巴向上一掀,楠叔揪着猪耳朵往上一拽,偌大的肥猪就从一米多高的猪圈墙上跃了出来。楠叔揪猪耳朵的右手始终没松,左手扯住一条后腿,用膝盖就势一顶,笨重的老猪就被按到在院子里。如此同时猪圈里的那位一个飞跃跳出来,拿起提前备好的绳索,将老猪的前后腿绑了个结结实实。可怜的老猪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天条,惊恐地咧着大嘴拼命地嚎。
整个逮猪过程如霹雳闪电,三分钟解决战斗。在我的心目中,我楠叔简直就是逮猪专家,他逮遍了半个村的肥猪,从未失手。只是别人家他只帮助逮,我们家他还得帮着送。
从我记事起,我们家的肥猪都是他亲手逮的,他推车送的,不要任何报酬,只是吃一顿早饭。肥猪送到哪里去了,我并不知道,只知道送猪回来,我母亲总是将食品站奖励的肉割一块给他,楠叔稍微小声客气一句,提肉便走。因为家里穷,楠叔三四十岁仍然单身,为我们家做了不少贡献,凡我们干不了的活都找他,我们永远感激他。
待到我哥上了高中,我上初中,送猪就不用楠叔了,母亲就安排我俩尝试着去送。
楠叔逮猪,无可替代,年龄虽然大了,身手不减当年。肥猪五花大绑后被抬上小推车,小推车的两个车篓,底朝上扣在车桥两边,这样小推车的顶部就形成一个平面,老猪被平放在车顶上牢牢绑住,路上只要不翻车,肥猪再怎么蹬腿也不会掉下来。
匆匆吃过早饭,楠叔给我们将猪从院子里推到大门外,让我哥先驾起来看看,并叮咛再三,路上要小心驾驶,我们哥俩在母亲和楠叔的目送中上路了。
我哥推车我拉绳,目标七里汤食品站。
七里汤离县城七里,离我们村正好也是七里,中间要过两条小河、一条大沙河,还要翻过李家汤村后的一个陡坡。奇怪的是这个陡坡就叫“猪子腚”,远近皆知。
初冬季节,棉裤棉袄,出村不远身上就开始冒汗,我哥驾车也有点颤颤罗罗了。李家汤后村后的那个“猪子腚”陡而长,我在前面奋力地拉着车绳,我哥在后面撅着腚推。走到最陡处,眼看要到坡顶,一个石子“鼓楞”把车子垫了一下,我哥招架不住,身子一晃,连车带猪侧翻在路边。老猪的屁股重重地跌在地上,刚才还悠哉悠哉躺在车顶上,以为要到高老庄去的老猪,又“哇”地一声,大嚎起来。
我哥埋怨我拉得不好,我埋怨我哥推得不好,猪嚎人吵,不可开交。吵来吵去还得去扶车子,我俩捣鼓了半天车子没有掀起来,反而把猪曳得直蹬扒腿,绳子眼看就要松了,绑猪的绳子一旦松了,猪从车上滑下来,我俩可就一点咒也没有念的了。
我哥沮丧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低头喘着粗气。总不能这样耗着吧,我赶紧跑上坡顶,看看有没有在山上干活的社员。此时天色尚早,山上无人,我四处张望着。
哎,天不灭曹,远处还真的有两个社员抗着锨镢向这边走来,我上前说明原委,两位大叔毫不犹豫,立刻帮我们把车子扶起,重新绑紧绳子,并帮我们把车推到坡顶。真遇到好人了,没有来得及道谢,两位大叔已走出老远。
一溜下坡,我俩很轻松地来到大沙河边。七里汤北面,抱龙河下游,两河汇合之处,河面宽广,此处是南去七里汤的必经之地,河沙暄散,异常难走,哥推弟拉,我们奋力拱过河套,又小心翼翼地推上一座颤颤巍巍的独木桥,过桥上路,离七里汤就不远了。
一路打听,找到了七里汤食品站。此时已有各村来的送猪人在吧嗒吧嗒抽旱烟。不一会工作人员来了,我报上了母亲的姓名,工作人员翻着笔记本,在上面划了一下,就开始平等级了。
猪子的肥瘦和重量,决定着猪的等级,一般分一等、二等、三等。
一百七、八十斤以上的一般为一等;一百五、六十斤为二等;一百五十斤以下就是三等了。猪的等级全凭工作人员凭感觉验定,重量差不多的猪,掉一个等级,几十元钱就没有了,可以说这个评等的人就是金口玉牙,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就是钱,送猪人对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
我们的猪被验定为一等,哥俩也没有高兴得不得了,这都在母亲的估算之中,只要不掉下一等,我们俩回去就好交差。
过了称,领了钱,又到门市领了一块猪肉。我哥说:“等一会看看杀咱家的猪再走。”我说:“不看,不忍心!”
点猪钱享猪肉
回到家里已是近午,我哥从棉袄兜里掏出一沓叠得板板正正的钱交到母亲手中。正在炕上绣花的母亲蘸着吐沫一遍又一遍地数着,再怎么数也是不足的一百元,九张整的和几个小零钱,但在那个年代这已经是一笔大钱了。一年一个大肥猪,我母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养猪,在那个经济落后、生产力低下的年代,社员上山干一天活,其劳动价值才四毛多钱,一年下来除去口粮,到年底开支,一个劳力平均也就二十来块钱。而喂猪,当时的毛猪每斤就能卖到五毛多钱,每年连“猪脚”(农村对猪粪的俗称)就能有一百多元的进项,小日子过得就比较宽敞了,邻居们常常到我家借钱。
点完猪钱,母亲就皱起眉头盘算起来,几个孩子念书的费用得多少;过年割布缝衣服、买鞋得多少;一年的咸盐、洋火、火油得多少;添置农具得多少;明年捉小猪得多少等等不一类举。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我关心的是中午能吃顿猪肉包子。
冬天,大白菜是主角,但没有肉总是索然无味的,特别是白菜包子。想吃猪肉白菜包子,只有两次机会,一是送猪子这天,二是过大年。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热气腾腾的发面大白菜包子端上炕,我和我哥甩着头地吃,里面的白肉那个多啊,吃着那个香啊,泛着油珠的包子汤,顺着手指丫子往下滴,那感觉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在那个年代,做菜直接用白肉是非常奢侈的,谁舍得吃白肉,能吃到的只是炼油后的肉只只。但这一天能,那白肉块吃到嘴里舍不得咀嚼,含在嘴里慢慢化。母亲说:“别停下,使劲吃,管够!”心想:“妈呀,还用你说吗,我已经吃饱了,可看我哥还没有放筷儿,我就又使劲塞了一个。”
现在吃猪肉可以尽情地吃,但怎么就找不到那时的感觉呢?怎么就没有那时那么馋呢?怎么吃着就没有那时那么香呢?
冬天来了,春天就不会遥远。吃了过年的猪肉饺子,春天就急匆匆来到跟前。
“等到下个集日,就得到小猪市再捉一个小猪了,猪圈不能没有猪哇。”母亲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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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强伦,大专文化。业余擅写作、摄影。写作以散文、报告文学见长。多有散文发表于省、市、区报刊、杂志,部分作品被省及国家级刊物登载。现为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威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威海市党外艺术家联谊会理事,文登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