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有些零散的阳光从云层里照射出来,爷爷说:“今天下午不热,早点出去放牛吧,早去早回。”我喝杯茶后,背起书包,书包里装着一本《千家诗》,就去放牛了。走出村庄后,往哪个方向去呢?
东边是条河,河的两边断断续续地生长着水草,河对岸是条公路,公路上来来往往的几台拖拉机,在摇摇摆摆地运黄泥到张家咀水库大坝上去,大坝早几年修建好了,现实是外坡培土绿化。我以前是坐在公路边看书,但是昨夜下雨,河水涨高了,水流湍急,今天过不去了。
往北是依山的稻田,稻田路边有很嫩的草,但这条线路要留着明天早晨放牛,因为早晨山里露水浓,这条路上不湿裤脚。
现在只有往西边去了,西边是山和山边的稻田。我牵着牛拿着书,我在前面碎步走着,牛在后面甩着尾巴吃青草。听到牛在“嗞嗞嗞”地啃着青草,我不禁转过身来,仔细端详着它,两个月不见,比以前肥了些,一身金色的毛,在太阳的照射下发着一层层圆晕的油光,看它低头温驯的样子,心想:“你有没有什么心事呀,你的理想是什么呢?”自然就想起占继南先生的《说牛》诗:
说牛
作者/占继南
一生劳作不停休,汗水曾经湿地头。
脚踏泥土和节序,身随风雨历春秋。
甘心驮上村童笑,尽力犁除野父愁。
世故之前常做梦,梦来嫩草止奢求。
原来你的理想是为了吃上一顿嫩嫩的青草,你拥有高大的身躯,却只有这么卑微的奢求。又想起一些古诗词中感叹你吃草,耕田,挤奶,死后还成为人们的美味佳肴。看着几年来相濡以沫、朝夕相处的你,不由得让人心生怜惜!你安心好好吃草吧,我也该背背《千家诗》了。古代文人墨客写牛,描写牛的形态,以及喜怒哀乐,赞叹牛的品德,勤劳,以及与人类和睦共处,但他们却都没有写放牛是段学习的好时光。可想而知,古代那些读书人,小时候都没放过牛。而现在有饶惠熙先生写过边放牛边读书的诗:
放牛
作者/饶惠熙
牛食草时人意舒,问山惬意可相如。
无端惹得松风妒,屡欲争翻手上书。
农村人家的孩子,有几个不是边放牛边学习的!拿着书本和牛在一起,尽情地在大自然中思考,畅想,高吟,跳跃,发泄!
忆牧牛
背起书包又牧牛,松风吹动白云浮。
清溪宛宛追龙去,野岭微微共鹤游。
朗诵语文诗有梦,翻开数学我无忧。
如今回忆童年事,依旧青葱尽染眸。
这时,牛不吃草了,站在后面一动不动地静静望着我,我转过身来,对牛说:“你是不是也想看看《千家诗》呀?”我辦开书对着它:“你看吧,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子规就是杜鹃,从天上飞下来,在你背上歇会儿的那个鸟儿呀!”又翻了一页:“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你听得懂吗?你知道什么意思吗?”牛后退了一步,眨了眨眼睛,摇着尾巴。这时我才发觉,我们已经走出了稻田边的小路,到山上了。它望着我,原来,它可能是不想让我继续牵着它吧。我赶忙把牛绳绕在它的颈上,手朝山上指着:“你去山上吃吧。"牛走到一个小士坡上,先用角在上面触了个小坑后,再钻进长得很高的草丛里去了。
突然,绕着山边小山路上,过来三个打猪草的人,又是隔壁邻塆我的同学,余小川,余霞,余翠芸,每人背着压得紧紧的满筐猪草,又从我身边走过,我看见她们个个脸上汗涔涔的,吃力地向前弓着腰背着箩筐。象是刚从泥田里出来的,裤脚和鞋都湿透了,解放鞋破了很多洞,每走一步,鞋里黑色的泥水,就向外冒出一下。她们在我前面不远处,相互挨着头在一起,边走边小声说笑着,我知道她们在笑我让牛看书!
多年以后,每当我回想起这些女同学打猪草的一幕幕,不由得无限伤感,她们天真烂漫的童年,都是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打猪草中度过的,她们的这个苦,也不是一般小孩能吃得下去的。我每次回家乡,只要看到田间小路,看到路边猪草,我就会很自然地想起她们,心头不由一酸,眼里不知不觉噙着泪珠。值得庆幸的是,她们也没忘记这艰苦清贫的岁月,她们拿出了打猪草的毅力和恒心,奋发读书,现在,她们中有的参加工作了,有的开公司当老板了。我又不由得想起我们这一代,多少人带着干粮,借着路费,外出打工。从建筑工人干起,再进工厂学徒,再努力成为技术能手,然后用攒下的这些钱,自己开工厂,开公司。所以改革开放后的二十年中,民营小微企业,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改革开放的丰收成果,正是靠他们这些人,一滴血一滴汗实干做出来的。正是因为他们小时候吃过別人吃不了的苦,又用这股子劲冲破了企业的重重困难,重重关卡,而越做越强大,是坚强支撑着他们,是苦难成就了我们这一代人。
我边在路上打着转,边以自己的思维方式和想象力结合到诗中背《干家诗》。猛地听到山谷回声中,有人叫喊的声音,我才想起是不是我家的牛偷吃人家的庄稼了。赶紧向侧面山上跑过去,果然不出所料,一位姓谷的叔叔,牵着我家的牛,边用竹杖敲打,边喊:“谁家的牛?”我又心慌又难受,走过去说:“谷叔叔,是我家的牛。”谷叔叔见有人来了,就不再打牛了,责骂我:“你放牛就知道玩,我要去跟你爷爷讲,要你家赔我稻谷。”我们家乡,放牛偷吃了别人的庄稼,常有之。大人只是吓唬吓唬小孩,要以后放牛注意点,没有真的要放牛人赔损失的。谷叔叔又说:“天大旱,我从山脚那里挑了半个月的水抗旱。”他用手指了指很远的地方:“昨夜才刚下满一田水,今天你的牛就把我的秧稻吃了,你说怎么办?”我不由得联想起我家干旱时的稻田,想起了奶奶挑水磨出骨头的肩膀,想起母亲肩上的老茧,昨天是下雨了,以为轻松了,可是下雨后,父亲依然一夜没睡觉,他又要防洪啊!而今天牛又被打得这么可怜!我再也忍不住了,脖子里面的两条筋,一下子紧紧绷着耳朵两边,又直到太阳穴,眉头酸痛,眼泪止不住哗哗流了下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哭。谷叔叔见我不停地哭,就把牛绳给了我。我牵着牛赶紧往山顶上走。牛好象也知道错了,鼻子紧紧挨着我的腰,跟在我后面。我是穿的塑料凉鞋,上坡时,打滑摔了一跤,人一下子扑在一丛矮權木丛上,一个又硬又锋利的枯枝戳在我脸上,我顾不了许多,赶紧爬起来,牵着牛翻过山岗,在山岗的这一边,估计谷叔叔看不见我了,才又把牛绳绕在牛颈上让它自由吃草。这时才感觉脸火辣辣地庝,我用手掌轻轻贴上去抚摸一下,手掌上全是血。我又急忙寻找摘了一大把野艾叶,使劲搓出汁液,涂在脸上。
题牛偷食庄稼
悔恨痴迷去学诗,老牛馋嘴受人欺。
自忖抛绳该负责,谁怜越步已违矩。
禾田尚有供餐意,竹杖胡为难避之。
四目相望两伤疼,茫茫原野日迟迟。
我再也没心情背《千家诗》了,将书塞进书包,站在山岗上看牛在坡上吃草。过了很长时间,脸上的血渍也凝固了,想起出门时,爷爷说的话“早去早回”。我想回家了,就对着牛拍了几个响巴掌,高声喊道:“回家,回去啊!”牛昂起头,翘起尾巴,在權木丛中,左右弯曲地奔跑着,我知道它是在捞痒痒,到山路上之后,径直跑回家了。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到牛栏边,它已经在牛栏里,头朝外望着我,我关好牛栏门。这时在稻场斗鸡的伙伴们喊我快去,正好差一个人,我把书包往家里桌子上放好后,对着爷爷喊了声:“我回来了!”转身跑了去。
稻场上一个塆里大大小小几十个孩子,闹翻了天。我加入了斗鸡的队伍。斗鸡,就是抱着自己翘上来的一只脚,只用另一只脚跳跃,去和别人碰撞,谁双手先松开抱着的脚,这人就输了。我们分两派,面对面进攻,最先输的是双方队伍里的最小的孩子们。但他们又调皮地跑到正在跳绳的女孩子们领地,也钻进去跳几下,又赶紧跑出来。如果不跑出来,女孩子就会用脚踢他们。年龄再大我们一些的孩子,他们滚铁环,打陀螺。贪玩时,总是觉得时光走得太快,不知不觉,夜幕已笼罩了整个村庄,圆圆的金黄的月亮,从山凹里悄悄地露了出来。一个大点的叔叔一鞭子把陀螺甩进了稻场外边的水田里,他下去找,怎么也找不着,就跑到稻场上大喊一声:“驴子狼来了!”传说驴子狼能幻化成人形,夜睌出来专吃不听话的小孩子。大家边喊:“驴子狼来了!”边找自己家的兄弟姐妹,我也急忙拉着弟弟,妹妹的手和他们一起往家里跑。不一会儿,家家户户的大门次第“呯呯”,“啪啪”,“吱吱”地都关起来了。
乡村的一天,直到此时,才算正真安静下来。窗外,微风轻拂,树影婆娑,月光如洒,一泻千里。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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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自金男湖北英山人,英山县诗词楹联协会会员,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作品有诗词,赋,散文等发表于网络平台及纸媒刊物。若将岁月开成花,人生何处不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