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茂文著
江西瑞昌人,祖父是革命烈士胡子良,家父胡华纯是参加解放战争的老兵,本人孕育在祖国的西南边陲的云南,出生于赣北农村。三十年前在家乡学习工作,当过农工,农技人员,先后两次南下海南岛南繁育种,从事财会工作,当过公务员;三十年后漂泊于珠三角,在外资企业担任过保安队长,仓库理员,主办会计,财务科长等职。本人爱国爱家、热爱生活、热爱文学、宽厚待人、乐观向上。
(1)身世
祖母辞世四五载,
音容笑貌记脑海;
生时贤德感后辈,
逢时遇节倍缅怀!
又是一年七月十五,到来的日子,我们老家有烧包袱的习俗,这也是对故去亲人的缅怀,当想起奶奶的时候,便有了该为她老人家,写点东西的念想,于是,便草草地动起了笔。
在我们赣北瑞昌老家,早些年的人,叫祖母不是喊作奶奶,而是叫婆。
奶奶姓朱,名字叫做朱桂英,出生于光绪戊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也就是公元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三,公元年正月初四去世,享年八十岁,在我们家老辈人中,也算是比较长寿的一位。在我的印象里,我的奶奶,是一位慈祥善良,和蔼可亲,待人热忱的老人,她裹过小脚,拄着拐杖,慈眉善目,眼里透着聪慧坚毅的神色,略带白发的发丝总是梳得光亮,青色或蓝色的大襟卦整洁干净,那时候,虽说年逾七旬,但看上去很精神,身板硬朗。奶奶的娘家,是在乌石河北岸,我的老家磨塘胡村的正南面,相距约一公里路远的聂家垅村,奶奶的母亲去世早,奶奶在六岁时,就被抱养到我们胡家做了媳妇崽,也就是童养媳。那时,我们的家境挺好,曾祖父还在当地发行过银票,可见家世非同一般。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那时候,奶奶比我的爷爷,革命烈士胡子良(字景弼)的年龄就大了两岁,爷爷是在光绪庚子年十二月十二日,也就是公元年农历十二月十二出生。奶奶和爷爷在年完的婚,次年大伯父华菊出生,接下来是两年一个,我的二伯父华兰,三伯父华芹,四伯父华藻,及父亲华纯相继出生,也算是五子登科,奶奶最终没有生下一个女孩。奶奶虽说生下过五个儿子,但最后养老送终的,只剩下了最小的儿子,我父亲一人,然而,父亲因年初夏被抓壮丁,当国民党的炮灰,算上去也是枪林弹雨,九死一生,结果他却吉人天相,避开了一次次灾难,劫后余生,因祸得福,年8月1日,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年复员,在云南陇川农场工作,年7月,在阔别了十四年后,又返回到了家乡江西瑞昌与奶奶母子团聚。大伯父华菊长到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正当大人们张罗着他的婚事的时候,却被无情“瘟神”血吸虫病,夺去了年轻的生命,那时候,虽说爷爷已经牺牲,可曾祖父胡达聪,是个很有商业头脑的生意人,家里开有间肉铺,家里经营得上好,在高丰畈上,已是首屈一指的富户,老人家还做个高丰堰的堰长,当时在当地,也算是德高望重。听父亲说,当年太(曾祖父)为了挽救大伯父的生命,不惜花了血本,专门请来郎中进家门医治,中草药用箩担挑,最后还是落得个人财两空,想当年毛主席的诗句中都曾写道:华佗无奈小虫何?小虫就是指的血吸虫;二伯父华兰和四伯父华藻都是在出生一两岁时夭折的;三伯父华芹是年初春病逝的,他也是害的血吸虫病,家乡人叫做水臌病,据说,死时肚子臌胀得像水牛肚子样,入殓时,尸体无法装进棺材,最后是破了肚,才入的殓。孩子个个都是娘的心头肉,奶奶一次次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真是柔肠寸断,撕心裂肺搬的难受,那是多么悲惨和痛苦的事情。奶奶的娘家父亲,在奶奶结婚后也去世了,留下一个弟弟叫朱必光,也就是我的舅公,他成人后,虽出落成一表堂堂的小伙子,而且,自幼练得一身好武艺,无奈他爱上赌博,整天游手好闲,不事稼穑,所以,家道越来越贫穷,除去一间祖上留下低矮的土砖瓦房,什么家当都没有,还欠着人家的赌债,听父亲讲,有一年的大年三十上午,奶奶回娘家去看他时,远见门上一把锁,奶奶近前去喊他,舅公从屋内低声应答,随后一把开门的锁匙,从狗窟窿里抛了出来,把奶奶吓了一大跳,原来,他是躲在屋里睡大觉,为防止人家上门讨债,而出的这一招,待奶奶回去时,又将大门锁起,他仍然躲在屋子里,过了三十夜,他又活了皮,一般正月里是没人讨债的。因为贫穷,没有哪家女儿愿意嫁给他,最终他是一生没能娶妻生子,打了一辈子光棍。幸好,再后来,也就是年冬天,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踏到了赣鄂边境,在老家瑞昌的邻县阳新,一伙鬼子兵赶着一头肥猪,一位少年,偷偷的尾随其后,那头猪就是那少年家的猪,那年,他才8岁,不知跟着那些鬼子兵翻过了几道山,走过了几道岭,最后,猪没赶到,自个儿却迷了路,不知不觉来到了聂家垅,当人们问及他家在哪里时,他答不上,只说是他家的大门前,有口大水塘,有人让舅公收养了这名少年,作为养子,这名少年就是我的表叔,后来,舅公为他按聂家垅朱家的派号,取了大名叫朱中吉,再后来,表叔娶了表婶,生儿育女,样子样孙,这才使得奶奶娘家的香火,得以延续。
(2)守寡
革命伴侣情意深,
奶奶终身守坚贞;
上敬公婆尽孝道,
下育爱儿慈母心!
自从我的爷爷胡子良,在同乡好友蒋友梅引导下,参加了革命,并加人了中国共产党,奶奶就夫唱妇随,经常为革命同志站岗放哨、递送情报、张贴革命标语、为游击队员们,洗衣做饭纳底做鞋,待爷爷的革命同志及战友们,亲如一家。她积极支持丈夫的工作,做好贤内助,孝敬公婆,养育幼子,一对红色革命夫妻,珠联璧合,琴瑟和鸣。无奈父母恩深终有别,夫妻义重也分离,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限来时各自飞。年5月初,爷爷胡子良因叛徒孙维周出卖,在高丰长垅山上杜村,开展革命工作时,被国民党反动派一个营的匪军包围,为保护革命群众的生命及财产安全,他不幸被捕,随即被匪军们押解到瑞昌县城。爷爷在监狱中,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甚至严刑拷打,爷爷始终坚定共产主义信仰,坚守革命机密,守口如瓶,不泄露党组织以及红军游击队的去向,最后,国民党反动派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决定对爷爷处以极刑。5月20日,敌人将爷爷押赴刑场,瑞昌东门下,搭着高台,那就是今天用来行刑的地方,台下四周,有许多国民党匪军,荷枪实弹在周围把守着,爷爷被押解到高台上,国民党伪县长涂宪淋,亲自上台劝降,他处心积虑,想最后从爷爷那里,得到他需要的东西,便吩咐手下,拿来文房四宝纸笔研墨,亲自为爷爷松开绑绳,假惺惺的说道:胡先生,受苦了,念你是个人才,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在这张纸上,写出你们的组织人员名单,我保你,要官有官做,要钱有钱花,从今以后,将享不尽的富贵荣华。爷爷将笔折断,纸撕碎,大声的对伪县长呵斥道:“我们信仰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上丢爷娘,下丢儿女,中途路上来丢妻,好比狂风打来鸽子飞,老子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要我背叛革命,你们是痴心妄想,今天杀死我胡子良,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来。”伪县长见劝降失败,便气急败坏地给手下下令,将对爷爷处以极刑,刽子手们穷凶极恶、丧心病狂地拿出大铁钉,将爷爷的四肢钉在门板上,然后,用尖刀活活地剖开爷爷的胸膛,剜出他心脏,爷爷为革命壮烈地牺牲了,在场的人民群众,个个都泣不成声,悲痛不已。爷爷的遗体暴尸野外,残酷的敌人,不让家人去收尸,最后,还是燕山胡家有位大善人,念及都是姓胡的情分,花了银子,打通了官道,请人连夜草草地将爷爷遗体,葬在刑场旁边一处辣椒地里,直到数年后,形势稍缓和些,爷爷的遗骸,才被家人们,重新葬至老家磨塘胡屋边上的菜园地里。得知爷爷英勇就义噩耗,奶奶柔肠寸断,悲痛欲绝。一对同甘共苦十几年的革命夫妻,突然生死诀别了,奶奶如同遭遇天塌下来一般境地,那时,正是白色恐怖的时候,国民党反动派灭绝人性,要对革命者亲属,实行株连政策,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奶奶被敌人称作“赤匪婆”,也成为了搜捕对象,奶奶及伯父父亲母子们,只好东躲西藏,幸亏在爷爷的学生,北山杜家杜龙杜虎两兄弟和其他革命群众的奋力保护下,才得以度过那段最为艰难的日子,保住了红色的革命种子。曾祖父和曾祖母十分开明,见奶奶年纪不算太大,便劝她趁着年轻,早点改嫁,奶奶望着眼前的一家老小,谢绝了二老的好意,坚定的要永远地留在胡家,她深深知道,她是家中的顶梁柱,有她在,家就在,没她时,这个家就散了。她擦干眼泪,坚强地振作起来,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替丈夫尽好孝道,扶老携幼,照料好老人小孩,即便终身守寡,也要养育好儿子们,将他们抚养长大,让革命的薪火,代代相传下去。
(3)劫难
民国二七烽烟起,
家乡日寇踏铁蹄;
豺狼入室遭劫难,
机智周旋化险境!
年8月下旬至9月中旬,一场著名的磨山阻击战,震惊国内外,8月下旬,日本鬼子侵占了老家瑞昌县城,继续西进时,当准备向湖北进犯时,却在距离县城以西二十多华里远的磨山,受到了中国军队的顽强阻击,这一仗一打便持续了二十五天,战斗十分惨烈,整个磨山都是硝烟弥漫,弹痕遍地,昏天暗地,双方的将士都很顽强,战事一直处在胶着状,双方的人员的伤亡皆是惨重,日军曾六次攻破中国军队坚守的阵地,最终,又被顽强的中国军队,给重新夺回来了,后来日本鬼子用重金,收买了汉奸朱怀金,他带领一队鬼子兵,从磨山后面的周桥,抄小径偷袭上去,使得顽强抵抗的中国军队腹背受敌,而逼迫撤退出磨山主阵地。磨山阻击战后,日本鬼子,疯狂的对当地的老百姓实行报复,他们实行了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烧杀抢掠,奸淫妇女,真是无恶不作。此时,整个高丰畈上的老百姓,都带上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去到大山里,投奔自己的的亲戚家了,本来奶奶也想随着“躲反”的人流,撤到大山里去,但因为头几天,刚好曾祖父与曾祖母,又双双犯了一场大病,两位老人卧床不起,根本无法走路,更抵御不了一路劳累,奶奶是家中的长媳,于是,她自告奋勇,坚决要求留下来,照料年迈的公公婆婆。当“躲反”的人们离开家时,她嘱咐小叔子,将大伯父及父亲捎上,二爹挑着担箩筐,一头是大叔,一头是大姑,并带着其余的一家大小,去投奔小源山自明畈,老舅公家中去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们家里祖传的一个铜茶壶的盖子,在父亲过小源山的铁岭埂时,给弄丢的,父亲当时只有九岁,他提着铜壶,紧紧跟在大人们的身后,由于路赶得急,一不小心,被山道上的杂柴蔸绊了个趔趄,人差一点摔倒,他左手抓住了一棵小树,右手紧紧掺住那个铜壶把,谁知那壶盖却不安分,“嗖”地一下,飞快的离开了铜壶,叮叮当当朝山下三四百米深的山崖落去,瞬间没了踪影。磨山阻击战结束没几天,一小队鬼子兵扛着太阳旗,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气势汹汹,由瑞阳公路下来,直奔磨塘胡村而来,顿时,村子里鸡飞狗叫。奶奶刚給曾祖父喂完药,就从窗子眼处,远远见到穿黄色衣服的鬼子兵身影,他们已经进了老屋下。奶奶急了,要有时间的话,她会藏到红薯洞里去,可现在不但自己要躲,还有公公婆婆也得转移,想要转移,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最后,她急中生智,将公公吃过的药渣,瓦罐里半罐尿,还有一大碗米汤,倒在公公婆婆的病床前的土巴地上,又从炉灶里铲出草木灰,洒在上面。顿时,房屋里骚味,草药味,熏得人是翻肠倒胃,实在难受。奶奶又从锅底上,用手抓起漆黑的锅烟子,拼命的往自己脸上抹,然后将发髻打开,把一头秀发,弄脏弄乱,此时她根本顾不了许多,一心只想着如何与公公婆婆避开这次劫难。三个迈着罗圈腿的鬼子兵,疾步来到大门前,用脚踢开大门,冲进了堂屋,在里面翻箱倒柜,并将条桌上几个陶罐,提拎在手里,又往曾祖父曾祖母的房里搜去,这时曾祖父在病床上咳着嗽,曾祖母在痛苦的呻吟着,坐在一旁的满脸抹着黑色锅烟子,头发蓬乱的奶奶,也装模作样的弯着腰拼命的咳嗽着。鬼子兵闻到刺鼻难闻的气味,赶紧用手捂住鼻子,望着三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嘴里“八嘎!八嘎!”,相互呜里哇啦了一会儿,最后一个身体稍胖些的鬼子兵,朝另外两个同伙挥挥手,便带着那几个陶罐,悻悻地遛出了门,向村后的朱家走了。正是这次奶奶的勇敢机智,临危不乱,才使得她和曾祖父和曾祖母三人,躲过了这次大劫难,免遭了这群衣冠禽兽的欺侮和凌辱,终于使大家得以转危为安,化险为夷了。
(4)骨肉分离
父亲抓丁今离别,
骨肉分割最难舍;
祖母跪地求苍天,
祈儿平安返家园!
年秋,日本帝国主义宣布无条件投降,日本鬼子滚出了中国,我们家过了几年稍微的舒坦日子,奶奶守着寡,终于将三伯父华芹和我的父亲拉扯养大了。伯父娶了瑞昌当年的首富鄢明庆的千金(我的鄢家大妈),那时候,我们的家境也很富裕,曾祖父胡达聪还开过钱庄,两个家庭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后来,曾祖父遭匪徒绑过票,加上二爷爷景凡,因为喜好赌博,而输了家产,才使得家道渐渐败落。鄢家大妈,本来当年是定给最大的大伯华菊,做媳妇的,两人都要完婚了,谁知,天不遂人愿,大伯父刚满十八岁,便被可恶的血吸虫,夺去了年轻的生命。然而,胡鄢两家自开亲以来,关系十分莫逆,人们都说,开亲犹如开义。儿女血亲早已将两个家庭,亲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大伯父去世了,大人们没有退亲,而是撮合了鄢家大妈与三伯父华芹成了亲,婚后,鄢家大妈生了大姐木秀(茂国大姐),大大哥长兴和大哥延兴(茂家大哥)。奶奶历经风霜了半辈子,看到现如今三儿成了家,生儿育女,已是儿孙满堂,她享受着天伦之乐,心里乐滋滋,小儿子细毛也已长大成人了,这两年,也想着为他找个媳妇成个家,也就了却了她的心愿,对得起她早年为革命英勇牺牲的丈夫。谁知天有不则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变故,又使这个没安宁几年的家庭,遭受着骨肉亲情分离的厄运。那是年初夏,正是解放战争的转折阶段,国共两军的力量,正在逐步发生着变化,国民党军队为了挽回败局,战线越拉越长,因此,他们急需扩充部队,强拉壮丁,以弥补不断减少的兵源,来抵抗人民解放军的日益壮大。在老家赣北的江西瑞昌,年满18岁的父亲就被抓了壮丁,当时,父亲还在自家的8分6厘田里,正赶着牛犁着水田,伯父匆匆赶到田头边,对父亲说:细毛,孙文星带人来抽兵了。父亲解了犁轭,牵着牛,随伯父回了家。那时抓壮丁,开始叫抽壮丁,两丁抽一丁,四丁抽两丁,也就是家有弟兄两个,就必须要抽去一个当兵的,兄弟四个的抽两个去当兵。穷人家的孩子,都得自己去,富人家的子弟,则是花钱请人去顶替,如果逃跑了,县上乡里以及地方的保甲长,就会带人到你家来抓。其实几天前,伯父和父亲两兄弟,就为谁出去当兵一事讨论过,不过意见始终不能统一,父亲之前什么事情,都是听三伯父的,可这次,他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固执己见,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坚持自己当壮丁,去外面当兵。伯父说:细毛,我读了十二年长学,比你有文化,年纪比你长,见识也要广,在部队里,不说能混上过一官半职的。但起码不会去做苦力充当炮灰。父亲说:哥,这些我知道,可是你去当兵了,这一大家子怎样过,娘,嫂子,侄儿侄女们,我在家里又如何照料得了,你就是出去,也在外面定不下心来,而我还没成家,光卵一条绳,到底比你少了许多的牵挂,娘有你在家照料,我也放得心,我去了外面,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是发生了意外,也比你要好很多。父亲和伯父兄弟俩,伯父年长父亲六岁,他们相处近二十年了,关系特别好,情同手足,形影不离,从没红过脸,父亲一贯就很尊敬伯父,这次,他感到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有责任有义务为这个家,为娘,为亲爱的哥哥,分担负担,出分力了。伯父这回拗不过父亲,最后也同意了父亲的请求,作为兄长,他只能为弟弟准备些出门的盘缠,去磨塘胡村当时的首富胡华礼家,押8块银洋一担谷的干租,让父亲带在身上,俗话说:人是英雄钱是胆;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父亲望着家里的老小,只带了5块银洋,其余3块留在家中,并一再谢谢三伯父的好意。对于父亲去当兵,最心疼的还是奶奶,人们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些年,奶奶和伯父父亲母子三人相依为命,再苦再难,也一起渡过来了,可现在,两个儿子非得要有一个,从她的身边分离,对于做娘的,哪个儿子从她的身边离开,她都是舍不得的。眼看她最痛爱的小儿子细毛,就要离她而去了,这是要割她心头的肉,扯她的心肝肺叶,令她痛苦不堪。回想起苦命的小儿子,十几年的人生,简直就是在苦水里泡大的,才六个月,亲生父亲牺牲了,到七岁,还没犁把高,便开始犁田,刚读了一年零七个月的私塾,日本鬼子打到了老家,从此停止了学业,平时砍柴、挑水、家里的农活,他都一人包下来了。现今刚长到十八岁,身子还是那么矮小单薄,怎么能抵御了战争中的枪林弹雨,饥餐露宿,这一去,就是十去九不归,听说今年的兵,还要去美国,说是打日本鬼子,蒋介石借了许多美国兵,现在要还给美国了,本来壮丁就是去当炮灰,九死一生,现在还要死在外国去,这叫人怎么能够承受得了。父亲随老家一起抓来的新兵,从石山过脐坳,去了东边的德化(现为九江县)沙河,又乘火车到了浙江金华受训,最后,又由上海吴淞口,乘兵舰转运至广州黄埔码头,再坐汽车到达新街(今花都),当了铁路警察,镇守粤汉铁路,开始了他的从军生涯。奶奶每天傍晚,来到村东的小水塘边,朝着东方,呼喊着父亲的乳名:细毛!细毛!尔后跪在地上,向着远方叩头作揖,嘴里喃喃道:求求老天爷,保佑我家细崽,在外面平平安安,早些回家。父亲离开家几天后,奶奶的头发都白了许多,她每天都在痛苦的思念着,她那在远方当兵的断肠儿--我的父亲。(5)喜迎解放
拨开乌云见青天,
穷人翻身得解放;
如今当家作主人,
奶奶心中比蜜甜。
年5月13日,盘踞瑞昌县城和长江南岸的国民政府守军,放弃长江防务,向南撤退。15日,国民政府瑞昌县县长吴孝先和支队长孙文星带领部队的余名官兵及地方游击队等反共武装也相继离开县城,撤到洪下源、大屋冯一带。17日,九江解放.同日,西线解放军第4野战军第15兵团主力部队,在湖北黄冈至武穴一线胜利渡江进入江西。18日,由湖北广济(今武穴)渡江的15兵团43军师,经下巢湖,夏家畈过亭子山进县城西门,收缴了国民政府县参议员程前20多人的武装,胜利解放了瑞昌县城。广大人民群众热烈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同日,吴孝先和孙文星带领余名反共武装企图袭击县城,洗劫财物。刚到丁公祠,被解放军先头部队击溃,慌忙沿瑞武公路往武宁方向撤退。年5月中旬的一天,估计也就5月18日这天,二爷爷胡景凡,从码头挑脚(食盐)回来,兴奋地对奶奶说道:”嫂喂,今昼我到码头挑盐,遇到个新鲜事,我挑着满担的盐,回来经过下巢湖时,刚好走在一段田埂上,听身后面有些动响,转身一看,只见急急冲过来一队举着红旗,穿黄军装,背着背包,扛着步枪的士兵,我一下子懵了,急忙停下来,正准备下到水田避让他们时,没想到,他们快到我身后时,一位挎盒子枪,当官模样的军人和蔼地朝我打招呼:’老乡,不用发慌,莫要怕,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是穷人自己的队伍。对老百姓秋毫不犯。’说着,他竟然带头,脱下鞋子,挽起裤脚,下到水田里,后面的战士们,紧随其后,从我身边的水田中绕过后,他们又上了田埂,继续前行。”“天下真有这么好的兵?”奶奶惊讶的问道。二爷爷继续说:”是呀,今天真是万兴呀,若是在先前,我挡了兵老爷的道,没挨打就是好的,我挑的盐,若下了田里,定会在水田里被泥水全泡化了,我长这么大,还冇见过这么好的兵,这是菩萨兵,听说是“朱毛”的红军部队打回来了,看来我们家的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像是爷爷胡子良就义前的预言,得到了应证,”二十年还是一条好汉来,”这好汉,正是我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他们以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之势,渡过长江天险,迅速解放江南各地。家乡解放了,对于奶奶来说,是一件最开心的事情,三伯父进入到县粮食局工作,父亲的所在部队,也为他寄来了立功喜报,县人武部的同志带领民兵,还敲锣打鼓,来到家中,为父亲贺功,这真是好事成双,喜气盈门。磨塘胡村,来了解放军战士组成的土改工作队,奶奶迈着那双小脚,为队员们洗衣服做饭,配合他们交公粮,支援前线的人民子弟兵,工作队的同志们,特别尊敬这位革命的老妈妈,他们在农忙时,还带领群众,帮助我们家插田,收割稻谷,干农活,这真是:军民鱼水情的真实体现,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奶奶作为烈士家属,被县委书记黄茂,县长王书枫二位同志,特邀参加了年5月的第一届人代会,并上了主席台,向与会代表,讲述了爷爷胡子良为革命壮烈牺牲的英雄事迹,她声泪俱下,声情并茂,不时用手帕抹去眼泪,时而泣不成声,台下代表们,被爷爷对于共产主义信仰的坚定意志,为人民利益勇于献身的大无畏革命精神,而深深感动,奶奶演讲完毕,会场上爆发出雷鸣般掌声。解放了,我们家扬眉吐气了,我们是军烈属双拥对象,得到人民群众的尊敬和爱戴,政治地位提高了很多,奶奶以饱满的革命热情,带头投身到社会主义建设的热潮中去,积极参加集体劳动,对革命工作任劳任怨,为政府分担忧愁。经常为学校、机关单位义务作报告,做革命传统教育宣传。
(6)老来丧子
瘟神夺命三伯父,
祖母老来失爱子;
顿如山倒天亦崩,
柔肠寸断最痛苦!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血吸虫病,在我国江南地区十分猖獗,夺去许多人的生命,真是“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解放后,奶奶过了几年的舒心日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年春,与奶奶朝夕相处三十多年,我的三伯父胡华芹,一位曾读过十二年长学的,满腹经纶,才华出众的青年才俊,他当时还是在县粮食局工作的国家干部,因患血吸虫病,无法医治,不幸英年早逝。三伯父的去世,对于奶奶,就像是倒了一张大山,打击太大,奶奶一生也是历经苦难,少年丧母,中年丧夫,这又遇到老来丧子。她面对着后伯母(周氏)及伯父留下的一大堆,像楼梯等样五个孩子,真是一筹莫展,痛不欲生。前面文章中提及的伯母是鄢氏,已于年春病逝,后伯母周兰香,是永丰村前周人氏,早年嫁到高丰村余家,结婚两年丈夫去世,没留下子庸,当时,许多人还以为大妈不能生小孩,那时候,大妈也讲究着名节,她要在余家守寡终了,年冬,有人为伯父说媒,当时,她硬是死活不想离开余家,后来,听老家磨塘胡的茂万哥说,大妈是磨档胡村的华坤伯和茂兴哥等伯父的发小,带领一众村里的青壮后生,过来余家村抢的亲。大妈来到我们家,与大伯成亲后,肚子很争气,一下子便怀上了,后来一发不可收拾,两年一个,分别在51年生下了二哥茂有,53年生下了二姐茂金,55年生下了三哥茂银,年春,伯父去世时,四哥茂贵才出生了几个月。加上鄢氏大妈之前生下的大哥大姐五六个孩子,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孤儿寡母的,突然间失去了一家之主,失去了靠背山和顶梁柱,对于这个家庭就如同天塌下来般,顷刻间经受着毁灭性的打击,这日后的日子,还咱样过下去哇。奶奶流干了眼泪,这三儿子走了,她老人想,人死不能复生,她还得挺住,还得强忍着悲痛,支撑起这个家,儿子走了,留下来的孤儿寡母还得活下去,她要再一次坚强起来,作为家中的精神支柱。到了这个时候,奶奶是多么的思念着远在祖国西南边陲的,五个儿子中,唯一留在世上的小儿子——我的父亲。那时候我的父亲,在年5月,从云南大理复员后,又响应党的号召,来到中缅边界的云南德宏自治州,陇川军垦农场戍边报国,年冬,与母亲张正英结为革命伴侣,年秋生下了姐姐,父亲是个大孝子,他何尝不思念家中的老母亲及亲人们,无奈他是一名共产党人,又是在人民军队这个大熔炉里锻炼了多年的革命战士,有一定的阶级觉悟,他明白家国孰轻孰重的道理,古人都有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的说法,尽忠就不能尽孝,军人的就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自己的小家需要自己,可祖国更需要自己,保卫建设边疆更需要自己。也是这年春天的一天,父亲到云南陇川农场场部开会,刚经过邮电所的门口,邮政所的小王同志,就朝父亲说道:胡支书,这里有一封你家里刚发过来的电报,请你签收,父亲那时,正担任云南陇川农场二分场党支部书记,父亲拆开那封电报,电文里正是写的三伯父去世的消息。当父亲在农场得知亲爱的哥哥病逝的噩耗,一下子晕倒了,几天水米不进,从此他越发思念奶奶了,比以前往家中写信更勤了,但是,工作他还是放在首位,他要化悲痛为力量,努力工作,发奋工作,在工作中减轻心中的悲痛,以及对家乡母亲及亲人们的牵挂。父亲在陇川农场二分场的工作成绩,得到了农场总场领导的肯定,年父亲被提拔到陇川农场总场,担任了工会主席一职。
(7)遭遇饥荒
自然灾害闹饥荒,
千村万户吃食堂;
紧衣缩食大跃进,
六亿神州度难关!
年到年,中国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我的家乡江西瑞昌,也没能幸免,老辈们也都经历过饥饿的苦难,吃野菜,吃树叶,吃麻根,树皮,甚至到田间去挖观音土吃,只要是能填肚子的,不会吃死人的东西,都找来吃。自年大炼钢铁后,家里的锅罐瓢盆,只要是铁的东西,都上交到队上,去炼钢铁去了,家里没起炊烟了,都去了队上吃食堂,起先,队里粮食充足时,大家还有干饭吃,后来粮食越来越少,食堂里只有稀饭吃了,再后来稀饭是越来越稀了,像是米汤。那时候,奶奶都六十多岁了,在家里和茂金姐一起,照看着家里稍小点的茂银哥茂贵哥,大妈则是在队里干活拿工分,这去老屋下公家食堂打饭的活,就是大哥茂家和细哥茂有哥俩的事了,不论是天晴下雨,还是春夏秋冬,这一日三餐,都是雷打不动。哥俩打饭时,通常是将张满饭的陶钵,放在团篼里,再弄支竹扁担来抬起,打饭是定量的,上工的劳力是每人一瓢,老人与小孩是两人一瓢,那米粒金贵呀,粒粒是黄金,那时的人,对于珍惜粮食的程度,现代人真是无法想象的。年春天的一天,天下这雨,田埂上泥泞湿滑,大哥和细哥像往常一样,抬着稀饭打食堂往家里走,细哥茂有个矮在前,大哥茂家在后,走着走着,眼看就要到家门口了,谁知,走在后面的大哥一不留神,脚滑到水田里,人也跌倒在地,仰面朝天,那盛满稀饭的陶钵,从团篼里滑出来,倒了过个,扑在泥泞的田埂上,稀饭洒满一地。茂有细哥飞快地跑到家中去,将此事告诉奶奶,奶奶急匆匆挪动着小脚,快速地出了门,嘴里念叨着:害寥,兴伢都十五六岁的人了,做事还是一点都不稳重。她来到泼洒稀饭的地方,将钵子拿起来,去边上水塘洗一下,便用手将上面稍干净的稀饭,捧到钵里,还有一小部分的稀饭,已参合到泥水中,奶奶说:兴伢(大哥的小名),牛得(细哥的小名),这些是干净的粥,待会儿拿到家里去,给你妈和妹妹弟弟们吃,今天咱婆孙仨,就在这里吃露天席了,说完,奶奶先叫大哥细哥二人俯下身体,将嘴巴凑到田埂上,“呼呼”将米汤和泥水一同吸到肚子里,奶奶最后跪地,将大哥细哥吃剩下的,再用口清理一遍,直到地上再也看不到有粥泼洒的痕迹为止,没办法,人是铁饭是钢,这不吃,也就没得吃的了,得挨半天的饿了,所以在那个时候,人们就根本顾不了那么多,这也算是他们婆孙仨,将就着过了一个午餐。那时候磨塘胡还发生一件事,也是与饥饿相关的事情,去过磨塘胡村的人都知道,村子前面有一户人家,单家独院,他们不姓胡,姓周,周家一直是世代单传,直到国奇哥这辈,才生了两个儿子,国奇哥的父亲年在大冲木梓湾挑水库,那时人没得吃的,可劳动强度很繁重,人定胜天,喝着稀粥,挑着沉重的担子,一天不知要跑几多来回,人瘦得皮包骨,那种战天斗地的革命干劲还不能减,这身体,完全是靠着那瘦骨嶙峋的骨架子支撑着。这天,国奇哥的父亲实在饿得不行了,晚上偷着跑回了趟家,国奇哥的奶奶,见着自己的独生儿子,瘦成这般模样,心痛得如刀割一般,难受死了。他让儿子坐着歇会,自个儿跑到里屋的床底下,翻出一个小罐子,那里有她藏了很久的一升糯米,她用陶钵搁在两块土砖磊起的简易灶上,生起火,给儿子炒着他最喜爱吃的糯米饭。也许是国奇哥的父亲太饿了,母亲把那炒熟的香喷喷糯米饭,刚端上来,他就迫不及待,狼吞虎咽地,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完那钵糯米饭,又到水缸里,舀瓢冷水喝下了肚,这下坏了事,糯米饭见了水就发胀,而这饥饿过度的人,听说肠子都已经收缩了,哪里经受得了这糯米饭与水的调和,不大一会儿,只见国奇哥的父亲,双手直捂着肚子,头冒冷汗,后来痛得更厉害了,在家门口的大场上,满地打滚,国奇哥的奶奶想去拉拉儿子,根本都拢不了身,他在土巴地上,约莫痛苦的折腾了二十来分钟,身子转曲着,再也不动弹了,人已经咽气了,听大人们讲,国奇哥的父亲,是被糯米饭给撑断肠子死的。国奇哥的奶奶,抱着儿子的尸体嚎啕大哭,嘴离不停地念叨:我的儿呀,是娘害死了你,是娘害死了你。三年自然灾害,内地受的影响大,可父亲当时所在的云南陇川农场,由于粮食连年丰收,自给有余,而且,还有大部分贡献给国家,完全可以保证农场职工和家属的定量供给,所以未受到饥饿的困扰,当得知家中的严重情况后,父亲心急如焚,不断写信发电报,要接奶奶去云南陇川农场,和他们一起生活。
(8)千里云南行
奶奶千里云南行,
祖国处处有亲人;
一路艰辛不畏难,
母子边疆喜团聚!
年,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老家赣北也闹起了饥荒,父亲那时原本从部队转业回家,后来根据祖国需要,复员在祖国西南边陲的国营陇川农场工作,年冬与来自云南保山的支边姑娘,我的母亲张正英结为革命伴侣,年秋生下了我的姐姐。父亲是个大孝子,自从年初夏,被抓了壮丁,离开家乡,离别奶奶13年了,他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她的母亲,特别是在大伯病逝后,便恨不得立马回到江西老家,与母亲团聚,无奈云南离江西有几千公里,远隔千山万水,而且当时的交通极为不便,加上父亲是复员军人和共产党员,必须要有阶级觉悟,组织观念,大局意识,总得舍小家顾大家,尽忠难得尽孝,农场的生产任务重,他是干部,更是离不开,所以,最后只得决定寄些钱,让奶奶做盘缠路费,千里迢迢到农场来探亲,毕竟那时候,边疆的日子,要比内地的日子好过些。得到这一消息,可把奶奶乐坏了,自从大伯去世后,她老人家还没开心过,可是一转眼,她又开始忧虑了,她走了,这一大家孤儿寡母怎么办?她最担心的还是大哥,她老人家的长孙,奶奶在家里时,大妈都对这个智商稍差的大哥,就不太好,一旦她去了云南,那老实可怜的孙子兴伢该咋办,奶奶是这样想的,但是,她更加想念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亲生骨肉--小儿细毛(父亲的乳名)。她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篓的,年纪已过花甲的,又裹着小脚的农村老太太,终于鼓起勇气,排除万难,决定将大孙子带到云南去,要与小儿子一家人团聚。年四月下旬,临行前几天,奶奶就将出行的行李收拾好了,看看还差一样东西--电光(手电筒,老家的方言),她于是挪动小脚,拉着大哥(茂家),沿着马路,下了趟离家里二十多里远的瑞昌县城,那时的瑞昌县城小得可怜,总共只有两三个平方公里,分东南西北街,东街有些商铺,奶奶领大哥到了东门下,进了一家国营商店,奶奶让服务员拿来几个手电筒挑选,服务员装上电池,对上光,奶奶选了最亮最聚光的一把,付了钱,回头一看,大哥却没了踪影,这下把奶奶给急坏了,在路上她一直叮嘱他,要他跟在她身后,不要乱走,可是他还跑开了,奶奶来不急多想,拿着手电筒,便飞快的挪动那双小脚,在小县城的几条街道上,不断询问过往的行人,来回地寻找,最终还是不见大孙子的踪影,天黑了,奶奶想是大哥也许自个儿走回了家,于是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悻悻归来。回到家里,都快到晚上十点钟了,一问家里人,大哥没回来,这下老人家更急了,她顾不得饥渴劳累,赶紧同大妈及二爷爷景凡(我的二祖父)和大叔细叔他们,一五一十地将大哥走失的事情经过,讲述一遍,要大家拿主意,二爹发话了,“嫂子,你先别着急,找人要紧。”说着话二爷爷便带领大叔细叔等人,连夜火急火燎的下了县去,直到天亮,才在五里桥那边,把大哥找到,原来,大哥他是将从商店里走出来的一位,也穿奶奶一样的蓝士林褂的,与奶奶年纪身材相仿妇女,错当成了奶奶,一直跟着她走出了县城东面,因为我们家在县城的西面,这样就是南辕北徹了,越走离家越远,最后就迷了路,他又木纳,也不敢向人问路,天黑后,就在路边的柳树下,坐着等到天亮,后来才遇到了前来寻找他的二爷爷一阵人。回到家里,奶奶真是即生气又爱怜,她恨铁不成钢,看着在一边耷拉着脑袋的面色灰暗的大哥说道:“真是害尿(老家那时的一种方言,叹词),都十五六岁的人了,到县里那一丁点地方,你都走失了,回不了家,这要是带你去你细爷那几千里远的云南贵州(那过时代内地人爱把云南与贵州连系到一起说),要是走失了,那该怎么办?我这个老太婆,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爷娘,罢了,罢了。积福,你还是自自在在呆在家里,哪里都不去的好。”站在一旁的二爷爷,答上了话:“嫂子,我看是不能带兴伢去了,他脑子不活络,还真的不知道会在哪里,又出状况,到时候我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有星不能照月,想帮忙也帮不到,不过,话说回来,你一个妇道人家,大字不识一个,出这趟远门,身边没人照顾,我们也不放心,都说在家千日好,出外时时难,要不这样,我也还识得些字,见了些世面,不如我送你到细毛那里去。”二爷爷也是在家里饿怕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这顿顿都吃不饱,天天没得吃的,多叫人难受,听细毛(我的父亲)来信说,云南陇川农场那里没闹饥荒,二爷爷有了他的心机,也想到那里去,不管咋地,可以吃餐饱饭,而且还可以免费游山玩水,见见外面的世广,到过云南贵州,那个时候,在当地来说,可真是了不起的事。奶奶想到二爷爷的话,多半说的也在理,最后也答应了让他一同远行,可是,真坐上汽车火车,二爷爷却晕车得厉害,一路上,不是呕吐,就是昏昏欲睡,后来这个晕车的习惯,还遗传到我的堂弟发儿,说是由他出来照顾奶奶,而实际上,都是奶奶一路上反过来照料着他。奶奶想着马上就要与分别多年的小儿子见面,看到儿媳妇和活泼可爱的孙女,心情就特别的好,心情好精神也好,一路上她都乐呵呵的与周边的旅客打招呼,同他们讲述着自己去云南看儿子,让大家来一同分享她心中的快乐与喜悦。奶奶也有遗憾,当她看着身边呼呼大睡的小叔子,心里总在想想,要是与同行的是他的大孙子兴伢,那该有多好哇,可惜他没那个命。那个年代人们虽说穷,日子过得清苦,可是人们的思想境界高,奶奶这去云南数的千里旅途上,不知遇到过多少像雷锋那样的好人的热情帮助,祖国处处有亲人,到处受着革命同志的关怀照顾。奶奶和二爷爷,就凭着父亲写信时,留在信封上的地址,一路问到云南去的,那是真的不容易的事,两位六十岁的老人,一路途径江西,湖南,贵州,云南四省,五六千里的行程,他们经过十来天的舟车劳顿,一路颠簸,风尘仆仆,那时交通很不便利,有些路段还未贯通,而且火车一路西上,那边是云贵高原,火车的速度慢至四十公里/小时。到了云南保山,奶奶他们带来的钱已用完了,父亲打电话,让保山的外公,架着马车去保山城迎接他们俩,奶奶和二爷爷到了保山外婆家,在那里,受到我的外公外婆热情款待。他们在保山外婆家小住几天之后,的初夏,终于辗转到达了祖国西南边陲的国营陇川农场,与我的父亲母亲姐姐团聚了,奶奶这是与她分散十三年后的小儿子再次相逢,她和我父亲都哭了,流下激动的热泪,十几年来,离散的思念之情,一时间让人无法控制,这次母子俩迟来的团聚,的确来得实在不容易,但终归等到了。(9)陇川农场轶事
祖母边疆住一年,
感觉进了大观园;
环境景物都新鲜,
最终还把家思念。
奶奶在云南陇川农场,住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当中肯定经历了许多故事,可惜时间久远了,在老爸的记忆中,已经留存不多了,只听到他讲起其中一两件,记忆比较深刻的故事。奶奶和二爷爷是年春末到的陇川农场,二爷爷在那里住了一个月,便独自一人,返回了江西瑞昌家中。奶奶与我的父亲母亲和姐姐团聚了,自然心里特别高兴,她自从到达云南,一直都是抱着一颗特别好奇的心,就像是当年红楼梦中的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看待着边疆上所看到和所发生的事情,国营云南陇川农场,位于祖国的西南边陲,与缅甸毗邻,那里有平坦的陇川坝子,有日夜流淌的南宛河,有菠萝香蕉菠萝蜜等热带水果,有水稻花生等农作物,还有咖啡香茅草等经济作物,有与家乡不同的凤尾竹,更让奶奶新奇的是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傣族景颇族人,在农场里,也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大家的语言各不相同,这与老家真是两个地方,两重天,老人家第一次感觉到了世界之大,中国之大。那时候,爸爸在陇川农场的场部的工会工作,任工会主席,算是脱产干部,几百名职工的农场,两名工会干部,算起来工作也较忙,但相比而言,而我的妈妈张正英在二分场工作,二分场是土地多职工少,那里全是种的成片成片的产糖甘蔗,生产任务十分繁重,一年四季没得闲,春天育苗,夏天施肥除草管理,秋天打脚叶,冬天砍甘蔗,一年四季都是忙。所以,奶奶到了农场,虽说是避开家乡的饥荒,实际上也减轻了我爸妈的不少负担,自从她老人家来后,洗衣服,做饭,带孙女,全由她包下了,在老人家看来,能为小儿子儿媳妇做些事情,对于她来说不是困扰,而是乐趣,是最快乐最有意义的事情了。奶奶在农场生活的一年时间里,她一直都很开心,特别是隔壁那位来自湖南移民过来的刘大娘,有一回当面对奶奶说:朱大姐,我看到你儿子,整天上衣兜里,挂着自来水笔,肯定有好深的文化程度吧?奶奶自豪地笑着答道:我的细伢呀,可怜在家时,他只读了一年搭七个月的私塾,是后来,他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托了毛主席共产党的福,他在部队上才学的文化,现在不但会写信,还能写文章,有一篇文章听说还在芒市的报纸上发表了。每当有人夸自己的小儿子和儿媳妇时,奶奶总是乐呵呵的,笑的合不拢嘴,那就是她老人家最骄傲最为开心的时候。奶奶大部分时间,是与当时才四岁我的姐姐胡桂香,在一起度过的。祖孙俩逛东走西,总是形影不离,整个农场的大路小路,都留下过她们一老一小的足迹。有一回,她们来到一分场水稻队的打谷场溜达,忽然,在一处稻草堆里,传来“咯咯咯咯咯”的母鸡鸣叫声,一会儿,一只四斤多重的大黄母鸡,从草堆里走出来,奶奶判断,这是谁家的母鸡,在这里偷着做窝下鸡蛋,奶奶打望了下四周,见没有行人,便让姐姐在草堆下面等,自个儿迈开小脚,向草堆上爬去,果然,在两个草堆交接处,有一个鸡窝,里面整齐的摆放着8个白壳的大鸡蛋,她小小心翼翼地,从大襟褂里掏出手帕,将尚有母鸡余温的鸡蛋,放到手帕里包好提下来,姐姐看到鸡蛋,高兴地直拍两只小手,嘴里喊着:我有蛋蛋吃了,奶奶说:小点声,别让人家听到,祖孙俩兴奋地快步回老家。到家后,老爸得知此事后,有些责怪奶奶,怎么随便在外边捡别人家的东西,老妈还去到一分场,打听那只黄母鸡是谁家养的,准备将鸡蛋给送回去,结果问了一圈,都没找到那只鸡的主人。最后那几只鸡蛋,都让奶奶蒸给姐姐吃了。当奶奶与姐姐再次去那稻草堆边散步时,再也看不到那只黄母鸡的踪影了。还有一回,那是在年年末,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与奶奶相关的故事,农场那里经常有傣族老乡,放牛从农场经过,这一天,又有一队牛群穿过农场,当经过职工的宿舍边时,突然,一只黄色的半大牛犊子,像受到什么刺激一样,一下子狂奔起来,往职工宿舍冲去,刚巧奶奶带着姐姐在家门口晾衣服,门是敞开着的,那头牛径直冲进屋里,并跳到隔在外间奶奶睡的床上,趴在上面不下来,后来,还是放牛的傣族老乡和几位邻居们一起进屋,才把黄牛犊子从家里赶出来。这下坏了,按老古话讲,这牛上床,人遭殃,这种事情对主人很不利,凶多吉少,奶奶为此郁闷了几天,嘴里直念着:害尿(家乡的俚语,哀叹的意思),真是背时,倒霉呀。老爸更是心里愧疚,虽说他是共产党员,不信迷信,可是人说母子连心,这当娘的不开心,自然儿子心里也不痛快,心里说:真没想到,怎么会出这一曲,好不容易让老母亲从几千里外的江西老家,大老远地来到云南,却遇到这种让人纠结的事儿,而我的母亲开导奶奶说:先不用急,都说吉人自有天相,听说这事就看人和牛,谁的八字硬。几天后,从傣族村子传来消息,那头半大的小黄牛犊子,在上山吃草时,不小心,掉到山下的悬崖摔死了。听到这一消息,奶奶及我爸妈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自此以后,奶奶开始更想家了,她在这里不愁吃住,可对于家里的伯母和一大堆孩子,还在饥饿中煎熬,还在吃着上顿,愁着下顿,过着艰难的日子,她哪里能放得下心,而且老人家又特别恋着故土,所以,奶奶在爸妈多次极力的挽留下,还是下定决心,毅然于62年初春,只身回到了江西瑞昌家中。
(10)团圆
别离故里十四年,
父亲返乡终如愿;
人生几多欢乐事,
莫过至亲大团圆!
奶奶在陇川农场整整住了一年,由于放心不下家里的亲人们,还是返回了老家江西瑞昌。奶奶这前脚一走,爸爸有些似失魂落魄一般,他茶不思饭不想,随即便向总场领导打报告,他急切请求离开陇川农场,回家去侍奉奶奶,爸爸是个大孝子,想想三伯父去世了,奶奶几十年守着寡,将他拉扯成人,多么的不容易,如今娘老了,作为娘五个儿子中,唯一留在人世间的儿子,怎么再舍得刚刚母子俩团聚,又要骨肉分离。农场领导们开始没有批准爸爸的请求,而是由总场的杨树才书记和张国珍场长分别找了他谈话,要他作为一名干部一名共产党员,要舍小家,顾大家,继续为保卫边疆建设边疆作出自己的贡献,但这些话,都对于我的父亲来说,早已是无济于事了,他已是鲤鱼吞秤砣铁了心,去意已决,他也有股子犟劲,自己决定的事情不计后果,十头马也拉不回转,领导们不批准他离职,他就采取了绝食的过激行动,最后农场方面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让我的爸妈双双辞职,离开农场,正是因为这样的决定,让我爸他后来在农村乡下中断了四年的工龄,由离休变成了退休,不过爸爸在后来的日子里,也没因这事而后悔过。那时候妈妈的肚子里,正怀着我,都到了临时八月了,爸妈在保山外婆家小住了半个来月,外婆家的众亲人,都劝说父亲留下来,而父亲婉言谢绝亲人们的好意,母亲也坚定了陪父亲回江西的信心,外婆开明的说:女大不终留,爹牵不走,娘牵不走,丈夫牵着走九州。听了外婆的话,于是,亲人们也打消了挽留我的父母亲想法,就这样,爸妈便匆匆地告别了外公外婆及妈妈娘家的众亲,带着姐姐挑着行李,踏上回江西的归程。为了赶时间回到家中,爸妈还选择了,由保山到昆明那段险路程乘坐了飞机,那时我算是幸运地在娘肚子里,过了一回飞机瘾,不过到年夏,我才真的坐了由广州飞抵南昌的波音飞机。我们一家人,经过一路上的千辛万苦,终于于年7月15日,回到了我的家乡江西瑞昌高丰的乐丰村磨塘胡家中,年夏天,长江流域遭遇大水灾,九江到瑞昌的公路被水淹没,爸妈他们是从码头直接乘船到桂林桥上的岸,那天晚上九点钟,村里华坤伯,华德伯,华行伯,华起伯,华增大叔,茂兴哥,茂德哥,景本爹等人,在崩岸那里迎候着父亲母亲姐姐一行,父亲他们借着朦胧的月光,正匆忙的走着,迎面有人用亲切的乡音问道:是华纯吧,父亲回答说:是。于是乡亲们围拢上来,一一相认,互致问候,大家七手八脚,将父亲母亲带的行李帮忙提着,大伙儿有说有笑,朝磨塘胡家中走去。想当年一起长大的发小,一别十几年,突然在此重逢,大家的心情可想而之。父亲已是阔别了家乡十四年了,这次是我们家人真正意义上的大团圆,我们一家人由云南回到江西,最高兴的人还当属奶奶,小儿子回来了,还带着儿媳妇和孙女,听爸爸讲,农场里也有职工离职回老家,然而都是一人回去的,离开了农场几对夫妻便都离了婚,遭受着妻离子散地厄运,还算妈妈态度坚定,感情深厚,随夫来到了这陌生的境地。在妈妈回到家中的23天,也就是年的8月6日,农历的七月初七,中国的情人节那天,我出生了,爸爸将我的乳名取了团圆,以纪念爸妈返回故里,与家乡的亲人们团聚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我的出生,听爸爸讲,当时磨塘胡的父老乡亲也很重情义,还请来了湖北的黄梅戏班子,在村里的祖厅里,连唱了三天三夜的大戏,那可是惊动了整个高丰畈。我们家,当时还住着太手里做的老房子,面积在80来平方,一个堂屋,四间小房,挤住了二十来人,我们这边是奶奶,爸妈,姐姐和我,大妈家那边有:大妈,大姐茂国(那时已出嫁),大哥茂家,细哥茂有,细姐茂金,茂银哥和茂贵哥;二爷爷家有:二爷爷,二婆,大叔华増,大婶张水香,灶哥,荣哥,细叔华志,范家三姑及细姑华友。奶奶见爸爸回家,心里既高兴又忧愁,高兴的是小儿子终于带着妻儿,终于从边疆上安全顺利地回了家,忧愁的是,二爷爷早就嚷着,要拆除老屋他们名下的一半砖瓦,重建新屋,这几十年的土砖老屋,若是拆了一半,那一半还能挺得住吗。说起建新屋,对于老爸又是一种困扰,当时从陇川农场回来,是领了一笔离职金,而且在当年来说,数额不算小,基本可以自己独立做一幢新屋,可是大妈一家咋办?他们一家大小,总不能抛弃吧,那可是自己的嫂子和亲侄子们,都是自己的亲人们呀!这样做,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三伯父,爸爸想着想着心里就揪心的痛,他只好耐心地去做我妈妈的思想工作,妈妈也是个明理的人,经爸爸几次开导,也最终同意了一起共建新屋。新屋合伙做,最终决定,我们家出钱开支所有支出,大妈家一头百十来斤的猪凑进来了贴补杂用。这下好了,一家人的意见统一了,不但大妈一家有了住处,奶奶纠结已久的心终于放下了,做父母的手板手背都是肉,总是巴不得儿女们的日子,都要过得一样的好,能够在一起和睦相处。我们家做这新屋,乐丰大队干部群众也帮了大忙,我们家是烈属,爸爸回来后又当了副支书,建房的小工全是由大队派的,既不算工钱,他们连饭都不用管,自家回去吃,这让奶奶和爸爸都很感动,真正地感受到党组织,对于革命烈属的关怀,感受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感受到无产阶级的感情,享受到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做屋最辛苦最劳累的,肯定是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俗话说:做屋造船,日夜不眠,那时妈妈生下我不久,还在月子里,大妈又怀着堂弟茂宝,奶奶年纪大,大哥细哥还没成人,家中里里外外大事小事都,要他去亲力亲为,做规划作决定,有一回,光去离家四五十里路远的小源山大屋边太舅公家,为卖屋上的行条椽子,就一天连跑去了两趟,草鞋底都磨穿了,脚上都打起几个大大的紫血泡。房子建好了,年年底,我家喜迁新居了,那屋是在老屋基北边,新建起来的土砖大瓦房,面积有个平方左右,坐北朝南,堂屋中有天井,回楼,两边厢房也踩了楼板,还有过巷,打开耳门可通东西风,后面是拖延舍,也就是厨房。这种房屋按时下人来讲是非常环保的,而且冬暖夏凉。在当年,这新屋刚做起来时,它独立在磨塘胡的老屋下与朱家几户人家之间,显得特别气派。后来队里人,每到夏秋天在畈上田里做事时,中间休息时,总爱去我们家纳凉歇息,奶奶每到那时,总是早上烧上一大面钵开水泡上川芎茶,撒上一花盐凉着,把堂屋的土巴地扫得干干净净,找来蒲扇,打开两边耳门,迎候着上工的乡亲们。有了新屋,奶奶和全家人都高兴了,大家想着这下好了,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窠巢了,从此后咱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大家相互有个照应。然而事情并非如人所愿,爸爸不久就被时任高丰公社的董洪远书记,找去谈话,董书记说:华纯那,你现在房子建好了,可不能只躺在自己的安乐窝里享清福了,你是共产党员,又是部队培养出来的干部,该继续为革命事业最工作了,不要只光顾着个人的小家,还得顾革命的大家。年春天,父亲便随着当时瑞昌的县长米永丰一起,到范镇的东山大队搞社教,又去到大瀼水库做了主任,到年春天,我们全家又因爸爸的工作需要,搬到高丰王家畈,即现在我们所居住的瑞昌市水稻良种场,最终爸爸还是与奶奶他们分开了,只不过距离不算太远罢了。
(11)奶奶来农科所小住
妈妈省城把会开,
奶奶小住我家来;
祖孙相处天伦乐,
美好时光难忘怀!
从年春,我们家搬到离老家磨塘胡东面约二三里远的县农科所后,最早叫王家畈,是高丰公社的银行及农技站所在地,也叫瑞昌县农业试验站,便与奶奶又分开了,与奶奶在一起住的时间,一般都是在一两天左右,那多半是周六周日,姐姐带着我走路回磨塘胡,看望奶奶,奶奶就住在我们磨塘胡家中的西面房里,也就是属于我们家的一边屋。那时候我还小,回老家去,晚上一般都是同奶奶睡在一起,听她老人家讲一些过去的故事,才能入睡,后来稍大些,便和堂哥们一起睡。也有的时候逢时遇节,父亲用自行车将奶奶接到农科所,到我们家来吃肉过节,那都是父亲尽尽孝心罢了,奶奶年纪大了,肉也吃不大烂,往往就喝喝肉汤而已,奶奶一般都晚上少住我们家,总是要当天来,当天就要回去,她老说在外面睡不惯,实际是挂记着伯母家的许多家务事,记得她老人家来我们家,住得最长的时间的一次,是在年的夏天。那年,我的母亲张正英,被我们瑞昌县评为江西省第四届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要到省会城市南昌和革命摇篮井冈山等地,去参观学习作报告,当时庆弟才两岁多,我和姐姐在上学,父亲要上班,虽说伯母家,离不开奶奶,要为他们家烧火料灶讨猪食,可我们家这些日子,更是需要有人来照顾,于是父亲同伯母商量,这样,才将奶奶接到我们家来小住了一段日子。在我的记忆里,那是奶奶自我们家搬出磨塘胡后,与我们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段时间,那时的一些记忆也是最为深刻的。那年我才九岁,还在高丰小学读三年级,那正是人生天真烂漫的少年好时光,平时母亲在家里,对我管的挺严,总好像没痛痛快快的玩过一回,母亲身体又差,还常常卧床不起,因此除了上学,我还得烧火做饭洗碗,那时候所里上班,时间也很紧,早上中午的休息时间极短,家务事大人们根本做不赢,许多事情都是小孩们必须得做的,除非家中有老人的,而且,我的姐姐,那时已经去了乌石街后面的后山地读中学了,庆弟年纪又小,这家中的家务事,自然大多都由我来帮衬做了。自从奶奶来到我们家,家里的家务事,便都由奶奶给包揽了,我说上去帮忙,奶奶总是笑呵呵地说:团圆,我这里不用你帮忙,你出去和小伙伴们玩吧,等会儿我煮熟了饭菜,你回来吃便是了。那时,我们读书的学习任务不算重,老师布置的作业不是很多,写两下就完事了,于是,我便和红伢,龙生,中生,喜梅,小明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们,到所里的大水泥场及旁边的草堆和收割场玩起了打仗,捉迷藏等游戏,那真是玩疯了,玩野了,每次都忘了吃饭的时间,还等奶奶拄着拐棍,到水泥场来寻我回家。记得当年奶奶做的鱼我最爱吃,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农科所前面的大水塘里,有许多小乌鱼仔,星期天,我带着庆弟,用那种土蛤蟆作诱饵,穿在自制的简易鱼钩上,的确钓回来不少小乌鱼,小的三四寸长,大的七八寸长,那乌鱼是害鱼,专门吃公家鱼塘里的家鱼,所以钓乌鱼大人们一般不会管,甚至还欢迎,在小伙伴里,我的钓乌鱼技术是最棒的,那时我的眼神很好,水塘中间十来米远,我都会知道那个荷叶底下藏着乌鱼,那乌鱼有一种习性,过一会儿便吐出一个水泡,而根据水泡的大小,你都可以辨别乌鱼的大小。那乌鱼性情凶猛,是塘中之王,当你将饵料放到它吐水泡的地方抖几下,乌鱼便凶狠的一下张口吞噬“猎物”,并咬紧不放,我们用缝衣针做的鱼钩,便一下子钩住了鱼的喉咙,这下只需用力一带鱼竿,它便乖乖地成了你的俘虏。我钓鱼时,有十几条,便往家里送一趟,奶奶则在家中剖鱼,然后用盐腌上,像生产流水线一样,待中午炒完菜,锅闲下来,灶塘中还有余火,奶奶便把锅洗干净,在锅底淋一些菜籽油,将鱼倒进锅里,让它炕熟,那鱼熟后,肉香刺酥,可当点心吃,到晚上,奶奶再加上辣椒,生姜,蒜和自制的面酱,放上水一煮,那味道更美了,特别是那鲜美的鱼汤淘饭,包你吃得肚皮溜圆,还不肯放下碗筷。奶奶还有一道美食,让我终身难忘,那就是她老人家煮的玉米糊,她用玉米粉加上野胡蒜,加上猪油和盐,熬出来玉米糊特别香特别好吃,那锅底下的锅巴,金灿灿的,又香又脆,后来,我长大了,自己也试做了几回玉米糊,但始终做不出奶奶当年做的玉米糊的那个味道。奶奶那次小住我家二十来天,那是她老人家在农科所与我们连续呆在一起最长的日子,也是我的少年时期,一段最为快乐开心自由幸福的时光。(12)辞世
奶奶享年八十春,
合墓祖父鲇鱼尾;
革命伴侣人敬仰,
恩爱夫妻来世聚!
回忆年,我们的国家经历了许多重大历史事件,伟人们的相继去世,唐山大地震,粉碎"四人帮"等等,而在我们家里,也同样经历了两件大事,其中第一件事是我的母亲在年的9月9日,毛主席逝世的那一天,带着我的姐姐和小弟,开始了去云南保山舅舅家的省亲之旅;其二是奶奶在这年的中秋边,也就是母亲他们走后不久,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跌断了腿,从此便卧床不起,靠人们在床前服侍。后来到了冬天,奶奶的因偶感风寒,病情愈加严重了,年的除夕,是老人家和我们最后一次吃年饭了,她老人家最终没有下来床,是大妈将肘子肉和米饭及肉汤端到她的床跟前,其实她也没吃啥,只喝了一点点肉汤。随后情况是变得越来越糟糕了,人有些糊涂,自己的亲人到了身边都辨认不了。可是,到了七七年的农历正月初四凌晨,她又仿佛一下子清醒许多,当她看到坐在床前的父亲时,关切的说道:细毛,你回去睡吧,明天你还要回农科所里去上工,我一时半刻是没有啥事的。在一旁的大妈也劝父亲:老弟,你都有几晚没合眼了,到东边茂银茂贵床上去眯一下,有事情我就叫你。父亲看到奶奶的状态好了些,心里很高兴,心想着今晚不会有事,便去了堂哥们的床上,合衣睡下了。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从西边房传出大妈急促的呼喊声:老弟,快过来,姨不行了。那时已是凌晨一点左右,夜挺静,大妈的声音很高很凄惨,父亲听到后,他几乎是滚下床来的,鞋袜也没穿,光着脚就冲进西边房,只听见奶奶喉咙“吱”的一声痰响,没留下半点遗言,便咽了气,“姨吔!姨吔!”父亲大声痛哭着呼喊奶奶,可是无论咋样,都已经再也听不到她老人家的回应声了。我和妈妈姐姐及弟弟们,听到奶奶去世的噩耗后,也在天亮前,由两里多远路的农科所赶回到老家磨塘胡。奶奶的遗体摆放在西边房内,房子里是哭声一片,大妈,石山大姐,李家细姐,陈湾细嫂,二婆,大婶细婶等,挤满一房,有自己哭的,有在一旁劝慰的,那情景是悲痛欲绝。那时奶奶已经穿好寿衣,平躺在平时热天她爱躺的竹椅上,手中拿一把折扇,脸被钱纸遮盖着,在她的遗体前,摆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盏菜油灯,桌子中央有一个填满地灰的玻璃罐头瓶,上面插着三根点燃的香和一些已经熄灭的香棍,凡新进门的亲友们都要先到小桌前烧柱香,然后跪下向奶奶的遗体作个揖。奶奶去世最悲痛的和最忙碌的人,还算是我的父亲,奶奶生了五个儿子,在世的也只有他一个了,最后就他一人给奶奶养老送终了。而此时老家的那些堂哥也帮不了父亲太大的忙,里里外外都还得靠他去张罗,按照奶奶的遗愿,她要死后与爷爷革命烈士胡子良的遗骨合葬一起,当时老家磨塘胡的队长是华德伯,他为了给爷爷要一口棺材,跑了三次县里的民政局,四次县木材公司,而农科所的领导也对奶奶去世的事很重视,答应将畜牧队的一头二百五六十斤重毛屎的大肥猪,支援给我们家,为奶奶办丧事用。办红白喜事,最需要对手,磨塘胡队上,一家抽一个大人来帮忙,华增大叔是奶奶丧事活动的总主事,他有文化,先前在县上的公安局工作过,见过世面,而且他能说会道,精明强干,是个干事情的好角色。奶奶的丧事,比其他去世的人都要复杂,奶奶和爷爷合墓葬,大家还得先将爷爷的坟起出来,捡好遗骨,重新入殓到新棺材里。起爷爷的坟也有个小插曲,爷爷胡子良是在年5月被国民党反动派残酷杀害的,他光荣牺牲后,由于当时正处在白色恐怖的时候,直到了几年以后,家里人才将他的遗骨从县东门下捡回来的,当时葬在我们老家屋后曾祖父的坟墓旁边,当时的事情只有二爹最有印象,结果谁曾想他也弄错了位置,害的前来帮忙的华文伯华武伯两兄弟,白忙了一会儿,先起开了一个坟竟是女坟,那是我的一个小姑婆,当年已经定了扁担吴家的亲,还未出嫁,就病逝了。手里还带着银手镯,二爹有些激动,说是秀妹姑婆,嗓子有些哽咽,手却将那对埋在地下的手镯,自个拿起来,拍拍上面的泥土,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里。在二爹的再次指点下,华武伯又挖开一座坟,这是个男坟,华文伯把坟内的人头骨拿出来,将上面的泥土擦干净,让我的父亲及我和堂哥弟弟们,用缝衣针将中指头刺破,流出血来,滴在天灵盖上,说是血渗进去,不流淌就是真正的亲人,那血还真的融入进头骨里去,这才断定这正是爷爷的遗骸,华文伯将挖出的遗骸,小心翼翼地按次序,整齐摆放到新买来,经过华兴伯整修后,并漆上黑漆的棺材里。在奶奶入殓的那天,叶垅表婶为了一把梳子,与我父亲起了争执,当时乌石街只有塑料梳子买,父亲也没考虑那么多,就买回来一把,表婶说:我姑一生讲究干净,最离不开梳子,塑料梳子带不到阴间去,一定要把木梳子。今天若是没有木梳子,就不能入殓。无奈之下,父亲最终妥协了,娘家的根党上,这时说话几乎就是皇上的圣旨,不可违背,他赶忙吩咐陈湾细哥骑上自行车下趟县里,到东街的那些老店铺去,一定要买到木梳回来。爷爷奶奶归山的日子,是选在奶奶去世后的第8天,因为有两口棺材,队里安排了四副八仙,共三十二人,清一色二十到四十岁的青壮年。出殡那天的场面,可以说在高丰畈上有史以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无仅有的一回,瑞昌县政府都派领导来参加了追悼会,还有县民政局,高丰公社的领导,高丰公社下面各大队的负责人也来了,加上我们家的亲朋好友根党上,及临近队上的社员,足有四千来人,光送的花圈就有五十多个。追悼会场临时设在华启伯大门口的一块空坂田里,那里用几张稍结实的八仙桌拼凑起一个简易的台子。大家到队上厅里吃了简易的革命午餐,便来到追悼会场,参加追悼大会,追悼会由乐丰大队支部书记陈衍宝主持,大队主任王贤华维持会场秩序,华增大叔致悼词,大叔他纵身跃上八仙桌,拿起自己写好的祭文,追忆了爷爷为革命牺牲的英雄事迹和奶奶一生的忠贞贤德,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引得会场上的人们哭声抽泣声一片。下午四点来钟,在一片锣鼓和唢呐声中,八仙们将爷爷奶奶的棺材抬起来,开始朝老屋后面的鲶鱼尾山出发了,好庞大的送葬队伍,前边已到山脚下,后面的人还在砖瓦窑这里。爷爷奶奶的坟地,是奶奶生前选好的地方,在鲇鱼尾山的尾部,坐北朝南,她老人家有她的心思,是放心不下大妈那一大家子老的小的,可是那里全是大青石,少有泥土,后来有内行人看过那里,说是接不了地气,算不上福地,所以,我们那辈人就没有一个人真正考上大学的,当官的。直到我母亲年去世,葬在老家的黄土岭山上,才家运有所改变,我的侄儿胡诚和儿子胡奇也考上了大学。当然,我也不是很信迷信。奶奶已经离开我们近四十五年了,我们逢时遇节,都要到她和爷爷的坟前祭拜,每年的清明节,更是有许多学校的师生,举着鲜艳的红旗,拿着花圈,来到他们的坟墓前,缅怀爷爷革命烈士胡子良,接受革命传统教育,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为人民利益而死,比泰山还重。爷爷为革命英勇献身,人民永远怀念他,奶奶一生贤德为人,人们也不会忘记她的。
年8月26日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