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烟云(下)
五
谁知,在第二天夜里,那群野狼又窜到连里面实施了报复。天亮后,许多人聚集在一起议论此事。老马家里养了一只母山羊,平时挤些奶水给儿子马元奎喝。没料到却遭到了狼群的袭击。还有人传得神乎其神,说那些狼咬住母山羊的耳朵“赶”着它走了。
当夜,许多民兵闻讯急忙掂着枪、乘着拖拉机去追赶。当追到北沙窝时,果真看到那只母山羊被狼“赶”着走的。人们惊呆了!狼究竟是啥意思呢?是把羊当作“人质”来交换它们的小狼崽子?还是别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当拖拉机开到近前时,那群狼却毫无退缩之意,呲着牙怒吼着示威。
老马瞪着眼睛喷着口水诉说着:“你们不晓得,那群狼太老道了!压根就不害怕我们,呲牙咧嘴地朝着我们“嗷嗷”乱吼乱叫。我们慌了,急忙朝它们开枪射击。枪响了,它们才害怕了。退却前,几只狼又扑到羊身上,喔喝,那一通疯狂撕咬么!”
“它们确实太嚣张了。老马,你那只羊呢?最后被咬死了没有?”人们不禁担忧。
老马翻着白眼说:“你们也不想想,那么一大群狼扑到羊身上,不死才怪呢。”
“哈哈哈……死了?老马哥这回可是赔大发喽,不过还可以拉回来吃肉嘛。”
“吃什么吃,我们回族人又不吃那些死玩意儿。”
“是吗?你不吃干脆送给我们吃算了。”
“拿去煞,现在还撂在院子里面呢。”
当天,张连长立即召开了全连大会,他目光炯炯,吼道:“谁,是谁抱来了那两只狼崽子,啊!是谁?我现在命令你们,散会以后马上把它们放回去,从哪里抱来的还放回原处。不然的话嘛,以后再惹出来什么危险事,哼哼!到那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前警告过你们啊。万一狼再把谁家的小孩叼走了,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到那时,我们党支部肯定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还要判他的刑、劳改他!”
会后,那几个年轻人只有乖乖地把那两只狼崽子抱着送走了。说来也真灵,从此后连队里风平浪静,狼群再也没来骚扰过我们。
然而,此地除了狼之外,还有许多野生动物,尤其是那些漂亮的狐狸,那红彤彤的皮毛十分美丽,格外吸引人。于是,许多人在戈壁沙滩上掩埋了很多狐狸夹子。但狐狸就是狐狸,特别狡猾,狡猾的既可爱又可恨。最终,一只狐狸也没有上套。猎人们气急败坏,却无计可施。
然而,野兔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它们常常被夹住套住,锅里面经常咕嘟着野兔子肉的香味。除此之外,还有那花花绿绿的蛇,以及那肥硕的大老鼠。殊不知,有些湖北人和四川人就好这一口,而且乐此不疲。
一天中午,大伙正围绕在大食堂门口吃饭。一条长长的蛇翻卷着扑向一只小鸟,那只小鸟惨叫着逃命,无论如何却飞不起来,它可能被蛇吸住了。鸟儿“唧唧”惨叫着扑腾着,看来小命不保。有多事之人急忙放下碗筷,从地面上捡起石头朝着那条蛇追打。不大会儿,那条蛇便在劫难逃,一命呜呼。有人胆量特别大,不怕蛇,竟然把它拎起来和自己比身高。那蛇居然比他还高出一截。那条蛇华丽无比,对于我来说,唯一的反应就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金蛋子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他把那条蛇缠绕在脖子上,竟然美滋滋地当起了围脖。与此同时,他还呲着牙笑得山花烂漫,真是缺心眼啊!
此时,一个瘸子蹦哒过去,二话不说就把那条蛇一把夺去,随后缠绕在自己的胳膊上瘸着腿走了。有人看不过去,冲着他喝斥:“嗨嗨!瘸老头,人家孩子玩得正带劲呢,你凭什么要拿走它?”
又有人说:“算秋了吧老张,让他掂走吧。你们不知道,这个瘸子是个湖北佬,人人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嘛,对不对?不好惹啊。我知道他这个人,脾气古里古怪,没见过他和谁打过交道,整天憋屈在地窝子里,估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没意思的倔老头。”
有人说:“我也知道他的脾气,确实很古怪,要不然到目前为止仍然光棍一条,估计这辈子连个老婆都找不上。他特别喜欢吃死老鼠,还有猫头鹰。这条蛇他肯定不会放过的,说白了,他就好那一口啊。”
“那东西能吃吗?真恶心!”
一个妇女翻了翻白眼:“吃吧吃吧,吃到肚子里再活喽,爬开爬去,看不折腾死他个瘸鳖孙,哈哈哈……”
天气闷热,我们一群小孩在水渠边玩耍。无意间我看见那片地里面有几个瓜,我对大妹耳语:“你们在这里把着风,我把那个瓜摸过来。”
我蛇行爬了过去,一个大瓜瞬间被我抱了回来。妹妹顿时兴奋不已,急忙跟着我跑到家里。切开一品尝,那瓜既不甜也不酸,说不出来是股啥味道,难吃死了。最终,我们都放弃了。后来听父母亲说,那只是一个没有长熟的南瓜。
“喔!原来是南瓜呀。”怪不得呢,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甜瓜是啥模样呢。
时间久了,大家慢慢熟悉起来。一个高个女孩领着我们跑到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是一片片绿油油的庄稼,除此之外,还有一片令人兴奋不已的甜瓜地。此处地理位置偏僻,无人看管。我们高兴极了,如黄鼠狼遇见了鸡,顿时就吼叫冲进了甜瓜地。大家贪婪地吃着,直到肚子涨得溜圆才不得已罢休。虽然甜瓜还不太成熟,味道并不太甜,但对于我们这群整天吃不饱饭的孩子来说,也算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吃饱后,大家又齐心协力摘了一大堆甜瓜,最后看看实在太多了,便在那个姐姐的指挥下分瓜。完毕后,大伙只能用衣裳包裹起来,有的人贪婪到了极点,抱着背着扛着,到了拿不动的地步才罢休。
大家背着瓜,哼唧着不着调的小曲,满载而归。
到了村头,三个小男孩横眉怒目站成一排堵住了去路。其中一个是张连长的儿子,名叫张建民。他们拦住我们,指着我们的瓜吼:“谁让你们去偷瓜的,识相的把瓜放下走人,不然就跟着我们到连部去。到了那里,哼哼,不把你们这群小偷打死才怪呐!”
我们都不傻,一眼就识破了他们的企图,不就是想不劳而获分杯羹嘛。
张建民个头比较大。据说他经常依仗着自己的父亲是连长,在这片区域里横行霸道,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地头蛇。他白净的脸庞,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很漂亮;他口出狂言,恶语相向:“嗨嗨!都给我站住,谁都别想逃跑!你们这群贼盲流,他娘的从哪里来的一群叫花子!不想挨揍就快点把瓜放下,不然,老子的拳头可不认人!”
此刻,大家都被他的霸气震慑住了,只有傻呆呆地簇拥在一起,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他身后那两个小男孩也朝前跨了一步,其架势如跟班的打手;他们双手叉腰,怒目而视。金蛋子首先蹦哒出来大声喝斥:“你们都聋了还是瞎了?啊!听到了没有,快点把瓜放下,然后立马滚蛋!”
在这边,我是唯一的男孩,我瘦得如只猴子。但我却不惧怕他们,我说:“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再说大家都是一个连队的。不如这样吧,我们每个人留一个瓜给你们吃,怎么样,放我们回家吧?”
张建民撇嘴道:“一个瓜怎么行呢,绝对不行,想回家把瓜通通放下。不然的话嘛,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实在按捺不住,终于来了脾气:“都放下那是不可能的!你们想吃瓜吗?想吃瓜可以自己摘去嘛,就在那边,也不太远。”我指着远方,“怎么了?还想打劫我们?那就过来抢啊。过来试试看,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张建民瞪着眼朝我咆哮:“喔哟哟,你也去不打听打听,我可是张连长的儿子。”
金蛋子也朝着我撇嘴道:“你敢惹他,就等于惹张连长,就是想找死!”
张建民朝着金蛋子使了个眼色,喝道:“跟他啰嗦什么,去,狠狠锤他一顿!”
金蛋子哪敢违抗张建民的命令,便扑过来和我撕打起来。我火冒三丈,便使出了杀手锏,一个翻转大背跨,金蛋子就被摔趴下了。我瞅着他一阵冷笑,原来他是个菜包子,压根就不是我的对手。
张建民又指挥马元奎上,我气急败坏,扑过去朝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马元奎招架不住,鼻子也流血了!
接着,我朝着我们那群“娘子军”吼道:“还楞着干啥,赶快跑啊!”
此刻,大伙才如梦方醒似的夺路而逃。张建民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在后面对我们紧追不舍。我顺手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他们投掷过去,谁知不偏不斜又撞上了头彩,金蛋子“啊呀”一声惨叫,殷红的鲜血瞬间从他的额头上流了出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们趁机纷纷逃窜了。如此看来,此次的行为肯定得罪了那个称霸一方的张建民。
六
我们如惊弓之鸟逃回了各自家中,但张建民三人却对我紧追不舍。我和妹妹跑到家里,急忙把屋门顶得死死的。他们赶到后,先是朝着我们家里那扇木板门猛踹起来。可以清晰地听到金蛋子在门外又踹又骂,哭喊着:“出来,出来!操你姥姥,把俺的头都砸破了,出来!快点滚出来!”
我把菜刀从门缝里伸出去朝着他们威胁道:“尻恁娘,进来试试看,看俺不敢一刀砍死你们这些龟孙!”
许久,门外一片寂静,估计他们被吓跑了。此时,我二妹竟然把门开了一条缝,傻呵呵笑道:“哥,哥,你看看,他们都走了呀。”
“冲啊,打死他们!”谁知他们却躲在门外两側,紧接着又朝着屋门一通猛踹,我们又急忙把屋门紧紧顶住。此时,我家屋顶上那个不大的天窗却被他们砸碎了。如此看来,他们又把新的突破口转移到了天窗上。他们先用石头和沙土朝着我们屋子里面抛砸,顷刻间,屋子里面便成了灰蒙蒙的世界,几个妹妹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听到了屋子里面的动静,顿时兴高采烈地嚎叫着、拼命地蹦哒着。屋顶上面传来了“嘭嘭咚咚”的踩踏声,灰尘弥漫了整个房间。不难想象,此时的他们肯定是格外地兴奋,心里面绝对平衡极了。许久之后,估计他们可能也累了,也可能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满足。屋顶上死一般寂静。我悄悄打开了房门,握着菜刀如一只探头探脑的耗子溜了出去。扫描四周,确定他们真走了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在我的带领下,和妹妹们气急败坏地打扫屋内的卫生。实在是太凌乱了,一片狼藉!到处是石头和沙土。费尽周折,竟然清理了两大筐石头和尘沙。
傍晚时分,父母亲下班回到了家里。我二妹急忙扑到母亲的怀里耍起了娇气,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父亲仰望着那个破天窗沉默无语,满脸充满了惆怅。随之呵呵笑道:“这群小兔崽子怎么搞得嘛,怎么把战火燃烧到咱们家里来了?”父亲又盯着我说,“民,你是不是你和他们打架了?惹恼了他们,他们才跑来报复的?”父亲很聪明,一眼就被他识破了。
“是张建民他们三个人想抢我们的瓜,哥哥才……”大妹大声辩解着。
母亲用毛巾拍打着妹妹头上的沙土,怒道:“娘那个皮,一猜就知道是那个王八龟孙干得好事,看把俺孩弄得这灰头灰脸唻!”母亲朝着父亲喝斥,“你个老龟孙瞎忙乎啥哩,先别弄那个破天窗了。去,快去张连长家里告他一状,让他赔咱家里的窗户玻璃,就说这日子莫法过啦!”
父亲本打算用几根树枝去堵那扇破天窗,听母亲这般吼,仅有无可奈何地溜出了屋门。不大会儿,张建民便被他父亲扯着耳朵推到了我们地窝子里。张连长眼珠子瞪得溜圆,盯着那扇破碎的天窗观察了好一阵子,随之便气急败坏地把皮带从腰间抽了出来、接着就轮圆了朝着张建民劈头盖脸地抽打起来,边抽打边训斥:“你他娘的,老子今天非打死你这个小兔仔子不可!不收拾你,这、这还得了啊!你们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和土匪的行径还有什么区别啊?居然学会了打砸抢呢,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说着又抽打起来。
张建民起初还能咬牙坚持,后来随着父亲的力度加大,最终还是忍受不住,咧开嘴巴嚎啕大哭起来。我父亲急忙上前把张建民拉到自己的怀里:“算了算了,张连长,都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说说也就行了嘛,还动真格打呀?”
张连长余怒未消,气喘吁吁道:“老王哥,你不知道,他娘的!这个臭小子最近尽给老子惹祸,惹了多少祸你们知道吗?前几天,他们几个坏小子还用火柴烧人家老母鸡的屁眼子。老王哥你说说看,不教训教训他能行吗?这个坏小子,再敢惹事生非的话,看我不敢打断你的狗腿!”他扭头向我母亲苦笑着道歉:“老王嫂,实在对不起啊。你不知道,我家这个坏小子调皮的出奇,几乎每天都有人跑到我们家里来告状,嗨哟!都快把我们两口子气死了。”接着他又手指着张建民怒喝:“你这个坏小子,还不赶快向你阿姨道个歉,说声对不起,不道歉的话,看我不敢抽死你!”
我父亲急忙阻拦:“算了算了,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嘛。不如这样,小民,我也知道你小子不是一个好鸟,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还不赶快过来和你建民弟弟握个手,保证以后再不打架了,中不中?怎么样,你们两个能够做到吗?”
张连长把建民往我怀里一推,喝道:“听到了没有?快,快和你民哥握个手。”
在两位大人的胁迫下,我们两个捣蛋鬼才不情愿地拉住了手。
从此后,我和张建民却成了不打不成交的朋友。再后来,那关系居然达到了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地步。有人在背后指戳着我们俩嘲笑:“大家都瞅瞅这一对臭小子,真是狼狈为奸哟。”
也有人吼:“你们只说对了一半,其实吧,他们两个就像是一对屎壳郎搂到了一团,臭味相投啊。”
“哈哈哈,嘿嘿嘿……”人们一阵阵嘲笑。
同时,我和金蛋子以及那个马元奎也稀里糊涂地成了好哥们儿。我们这群赖货经常溜达到那片偏远的瓜地里面去偷瓜,去胡作非为;在那里哪儿只是偷瓜吃,简直就像鬼子进了村庄进行大扫荡,并实施三光政策!我们肆无忌惮地冲进那片偌大的瓜地里,紧接着好一通乱踢乱踩。吃几个瓜并不算什么,不甜的瓜当即被我们砸个稀巴烂,然后再用脚狠狠地踩上几脚!此地无人看管,大家那个随心所欲,那个疯狂,就如一群野猴子闹翻了天!尤其是金蛋子,他特爱搞怪,吃了瓜瓤还把瓜皮顶在脑袋上,然后端着一根树枝当作步枪,弓着腰模仿着日本鬼子进村:“小孩,你地说,哪个是八路地有?不说,不说死啦死啦地!”
“哈哈哈……”大伙一片哗然。
那片瓜地实在太大了,待到十月收获的季节,人们把那些甜瓜收拢在田间地头,张连长咧着嘴朝大家高声喊叫:“大伙随便吃啊,展着劲吃!谁吃少了就不是好同志。谁吃得多,往自己家里扛得多才是好同志呐,才值得表扬!”
人们嘻嘻哈哈吃着,往家里背着抱着扛着。但是,瓜地里的瓜依然堆积如山。很多人家里面屯积得满满当当,都知道吃不完肯定要烂掉,那样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嘛。所以,对那些稍微有点不好看的瓜均不屑一顾,看来都是吃饱了撑的。后来,有人给张连长出了一个点子,用连队里的拖拉机把瓜无偿送给周边那些连队,其一即帮助解决了“累赘”,其二又落了好。张连长顿时眉开眼笑、点头同意了。可是,瓜没有送出去几车,别人便不耐烦了。驾驶员小罗向张连长汇报:“连长,他们都说烦死了,他们说自己也种了不少,说再给他们送瓜就不让我们拖拉机开进他们的连队,有的人说话特别难听,说我们把瓜当垃圾处理给他们,还,还……”
“是吗?去他娘的!老子真心实意给他们送瓜,让他们白吃,倒还落下不是啦!还,还嫌老子的瓜不甜是吗?好了好了,不要算秋了!”他扭头对一个戴着黑框框眼镜的男人喊道:“丁指导员,你下午再用广播可劲地喊喊,看谁家里面还缺瓜,让他们可劲地拿。实在不行的话嘛,就用咱们连队里的拖拉机为每家每户送过去。怎么样啊丁指导员,我这个办法行不?”
丁指导员撇嘴道:“行啊,怎么不行呢,就这么办。挨家挨户送,谁不要的话就给他戴上高帽子、挂上牌子游街!不吃社会主义的瓜,难道还想吃什么?整个就是一个反动派嘛,是吧,张连长?嘿嘿嘿……”
张连长笑道:“我说丁指导员啊,你真幽默,不吃瓜就成反动派了?哈哈哈……丁指导员,你这个搞政治运动的一把手真搞笑,你只会乱扣高帽子是吧?嘿嘿嘿……你呀,你呀,你也有点儿太那啥了吧,哈哈哈……”
丁指导员两手一摊道:“俺这不是着急嘛,实在是没有办法呀。大家瞧瞧,这么多的瓜就这么白白浪费在地里面,多心疼人呀对不对?真是的,依俺说,有些人还是饿的轻。”
经过几天的折腾,最终还是没把瓜分完拉走,剩下了很多。那些瓜躺在瓜地里,横七竖八,到处都是。有人建议说,用草帘子把瓜全部盖好,然后把地头那些枯草败叶堆积在瓜旁边,清晨时把柴草点燃起浓烟,主要是防止寒霜的侵入。这样储备着,保鲜的时间要延长一些。从此后,每天清晨,瓜地里面狼烟滚滚……
秋去冬来,戈壁滩上白茫茫一片,一派荒凉。尤其是三九时节,气温骤然降到了零下四十多度。我们这些从大平原来的孩子们哪里适应的了,许多小孩子都被冻的直哭。家长为了此事,就把孩子锁在家里不许出门。从此后,许多孩子就像耗子一样窝藏在暖洋洋的地窝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的小孩百无聊赖,竟然用舌头去舔那些铁门环!岂料舌头刚一触碰,便被牢牢沾住了。大人闻讯赶来也无可奈何,最终的结局最少去掉一层皮,方可解除此难。此时此刻,小孩子只有搭拉着渗血的舌头嚎啕大哭,估计以后吃饭都成了问题。
与时,吃水就成了头等大事。那段时间,我好像被谁点化了似的,居然很听话,很乖巧,有人夸奖我开始通人性了。只要有空闲,我不畏严寒拉着爬犁子,带把镐头到很远的涝坝里面去刨冰。先用镐头把厚厚的冰层砸碎了,然后捆绑在爬犁子上面拉回家,放进锅里烧成水、再放进水缸里。就这样周而复始,不然,吃水真就成了问题。
一天,父亲因为一件小事把我狠狠地收拾了一顿。我怒火中烧,觉得自己十分冤枉。便突发奇想,把菜刀别在腰间,然后又拿着一根麻绳夺门而出。母亲见状以为我要去寻短见,在我身后紧追不舍,并且嘶声力竭地吼叫:“咦——娘那个皮,你看看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爹只是轻轻拍了几下嘛,何必要想不通呢,这,这到底是弄啥去哩呀?民,快点回来吧,可别做那想不开的傻事呀,回来,快点回来呀!”
我对母亲不理不睬,头也不回。我暗自好笑,我怎么会去寻死呢?真是的!于是我加快步伐飞跑起来,没多大会儿便甩掉了母亲。跑了许久,不知不觉中跑到了那个令人谈虎色变的北沙窝里。那里格外荒凉,死一般寂静。沙漠边沿生长着一片胡杨林,树叶稀稀落落,随风摇曳,一派沧凉。除此之外,格外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些密集的洪柳丛和一片片枯死的梭梭柴。
我这次逃出来,其主要目的就是要胆大妄为地跑到这个令人惊诧的鬼地方;即能欣赏一下这里神秘的景色,又可以探究一下此处的奥妙,更主要的还是宣泄一下胸中的怨恨!早听老周叔叔说,北沙窝那个地方一般人不敢去,不为别的,最主要是缺乏那个胆量。还说这个地方有很多狐狸和野鸡野兔,甚至还有野狼出没!
有时,人就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怪物。在气头上可能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冲动之下就会鬼使神差去做一些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今天,我就是怀着这种怪异的心态跑到了这里。
北沙窝多处是厚厚的积雪,但也有少量朝阳处。朝阳处没有一丁点儿积雪,依旧是苍凉的戈壁沙漠。我轮圆了菜刀砍着那些粗壮的洪柳枝条,眼睛却警惕地扫描四周。生怕野狼突然间窜出来,到那时一切可就晚喽!与此同时,心里面还存有一丝希望,希望能够遇见被夹子套住的野兔。突然间,我发现前方一片刺蒿下面果然有一只野兔子被细钢丝套住了。但是,却因时隔太久,仅仅剩下了一张枯燥的兔子皮。我气急败坏地朝着它飞起一脚!同时又发现套在它脖子上那根细钢丝套,顿时令我眼前一亮!我喜出望外,计上心头,急忙把那根细细的钢丝套从刺蒿上面取下来,然后转移到另外一颗刺蒿上。暗想;待哪天空闲了带上张建民他们几个来摘取我的“战利品”。如此渔翁得利,岂不乐哉。
回到家中,父母亲见我拖拉着一大捆洪柳枝条,顿时领悟到了我的所作所为。父亲对着我咧嘴笑道:“哈哈,好你个小兔崽子啊,原来是打柴火去了。不错,确实不错,值得表扬,还知道往家里拉柴火。就凭这,老子要奖励你,哪天空闲了,老子奖给你一颗真子弹,教你怎么打枪。说定了,老子真的带你到北沙窝去打野兔子和狐狸。”
母亲冲着我父亲呵斥:“咦——你这个老龟孙,整天莫个正型,俺民还是个孩子,到时候万一走火了咋办呀?”
我不无得意道:“哼!那个地方我刚才去过了,那个鬼地方没啥意思,根本就没有野兔和狐狸。不过,今天运气好,碰到了一只被套住的死兔子,只可惜剩下了一张皮。”
父亲惊讶道:“——啊!啥?你说啥?你今天去过了,真的去过北沙窝了!民,你可听好了,那个地方可不是你去的,那里经常有鬼怪出没,危险的很!以后再也不许去了啊。你知道不?那个地方野狼多的很,有时候成群结队的!万一碰上它们,到时候你连喊爹叫娘的机会都没有了,听到了没有,以后再也不许去了哈!”
母亲也盯着我絮叨个没完没了:“咦——俺民,你这个死王八羔子,你缺心眼啊!你咋恁能哩呀!那北沙窝连大人都不敢去,你个小王八龟孙,你,你想去找死啊?听话啊,以后再也不许去了,听到了莫?”
我言不由衷道:“放心吧,俺以后再也不会去了。那个地方没啥好玩的,没意思,无聊死了!”
“这还差不多,嘿嘿嘿……”父母亲都会心地笑了。
七
年关将近,许多人家里面都“乒乒乓乓”剁起了饺子馅。我们家里也不列外,母亲也笑逐颜开地忙乎着。屋门开了,父亲的几个朋友笑咪咪地走了进来。张叔叔是个东北人,他身材魁梧,一脸胡子青茬,性格很豪爽。他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来两只死野兔对我母亲嘻哈道:“嫂子,你看看这是啥物件?嫂子你可能还没有吃过吧?”
母亲笑道:“谁不知道啊,俺又不傻,一看就是野兔子,肯定是你逮住的呗。”母亲笑咪咪地伸手去接,张叔叔却有意闪开:“喔哟,嫂子,剥兔子这活儿可不是你们妇女干的。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剥皮呢。来来来,把刀子递给我,我先把兔子皮剥了。待会儿嫂子你再瞧瞧我的手艺,我给大伙先来个红烧兔子肉,怎么样啊嫂子?你还不知道吧?红烧野兔那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呢。”
小袁叔叔也从帆布挎包里面掏出来了两只野山鸡,那野山鸡的羽毛闪闪发亮,五彩斑斓。小袁叔叔也朝着我母亲吼叫:“嫂子嫂子,快快快,快烧些开水,俺来拔鸡毛,等会也让老张下厨露一手,炖了它。”
郎风山伯伯笑呵呵进来了,他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拿。然而,当他走到屋子中央时,居然模仿起老母鸡走路。他屁股半蹲着做骑马蹲裆式,又模仿老母鸡下蛋:“疙瘩、疙疙疙瘩”,随之,两颗大莲花白便从他的皮袄筒子里面滚落了出来。他的两只眼珠瞬间变成了对对眼,表情夸张道:“大伙可瞧仔细喽哈,俺这只老母鸡还算可以吧?也不知道从啥时候起,俺,俺还学会下蛋蛋了,疙瘩,疙疙疙瘩……”
“哈哈哈……”大家一片哗然。看来,今天我们家里要开开洋荤、打打牙祭了。
如今的生活水平越来越富裕,可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每个人都有口粮定量标准,小孩也同样如此。虽然粗粮杂粮远远多于细粮,但总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忍饥挨饿了。除此之外,再加上我父亲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他的眼睛似乎特别敏锐,闲暇时,大家都扛着铁锹去挖老鼠洞。要知道,老鼠洞里面居然隐藏着很多的粮食。挖老鼠洞也是需要技巧的,可不是一般人想挖就能挖得到的。那天,一大群人聚集在打麦场上,此处布满了老鼠洞。许多人东挖挖,西刨刨,但就是挖不出粮食。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挖着挖着便来了精神,有的竟然把上衣脱了去,干脆裸露着光膀子轮圆了铁锨干起来。然而,最终依然收获甚微。
此时,我父亲手指着一处对他们说:“来来来,小伙子来挖这里,这里肯定是它们第一个粮仓。呶,那个地方是它们的第二粮仓。”父亲又指着另外一个地方说,“那里就别挖了,是它们睡觉的地方。”
人们瞪着疑惑的眼神盯着我父亲,不免将信将疑。结果,那几个人只挖了几铁锨,黄灿灿的麦穗就暴露了出来,人们这才对我父亲心服口服了。张连长此刻也参与其中凑热闹,他给我父亲出了一道难题:“老王哥,咱们再换个地方,这个地方好弄些,就算你蒙对了。”他带领着大家走到远处,手指着几个老鼠洞口说,“老王哥,你再看看这儿,哪个地方是粮仓,哪里又是它们的卧室呢?”
父亲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用手指比划着瞄准了,口中仿佛念念有词:“这地方油水挺大的哟,估计有好几个大粮仓呢。”父亲盯着张连长说,“张连长,我姓王的从来不爱吹牛,就这几个地方,我不敢保证有多少粮食,但最起码要装一麻袋多。”
“真有那么邪乎吗?我还真不信了。小伙子们,给老子挖!”张连长手一挥,大伙便轮圆了铁锨开始挖掘。不大会儿,果然收获了一麻袋麦穗。从此后,父亲的名声便随之大噪!还有人在暗地里送他绰号“小半仙”,这个绰号虽然没有流芳百世,却也红极一时。
麦收前夕,父亲又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夜晚,父亲把我们领到了戈壁西部;那里有一大片树林,当月色朦胧时,我们在父亲的指挥下把几个床单围绕平铺在树下,父亲抬起脚朝着那树干一顿猛踹。刹那间,树上的“知了”就如下饺子似的墜落到了床单上。我们也兴高采烈的扑上去对着树干又踢又踹又摇晃。不大会儿,估计这棵树上的“知了”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收起床单,差不多收获了一脸盆“知了”。紧接着我们又收拾下一棵树,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竟然获取了两面袋子“知了”。回到了家中,母亲见了高兴得合不拢嘴。接着把“知了”的翅膀去掉,然后放进锅里翻炒起来。当时清油的定量特别少,无奈,只能放把咸盐再加些水干炒。炒好之后,我们这群馋死猫们早已忍耐不住,急忙围拢着吃起来,味道确实很棒!
后来,人们又发现了新行情;凌晨,当太阳还没有露脸时,许多人都掂着布口袋早早下了地。田野里有数不尽的、未出壳的“知了”,人们把它们从草梗上摘下来,回家后用同样的方法爆炒,那滋味更加鲜嫩,更加喷香!
古诗曰: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出阳关无故人……
新疆的春天来的特别晚,四月间,春风才姗姗来迟。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几辆“东方红”拖拉机龟行着耕耘。我们这帮子孩子闷得发慌,就跑到地头去观望拖拉机犁地。张树芳的父亲很年轻,他浓眉大眼,鼻直口方,浑身袒露着青春气息。他从拖拉机上面跳到我们跟前说:“嗨嗨!你们这群小兔仔子呆楞着干啥?你们也不看看地里面有那么多野蘑菇,都别闲着,快回家拿口袋去,都来挖蘑菇吧。你们还呆愣着干嘛?要知道野蘑菇的味道好吃极了。怎么,还不信?”他说着,在我们的眼前就轻易地挖出了一朵大蘑菇。我们顿时惊呆了,急忙按照他的说法寻找,地面上只要鼓出来一个土包,就说明下面必定有朵大蘑菇。不大会儿,我们都采到了很多的野蘑菇。有人脱下了衣服包裹起来,金蛋子特别搞笑,他也不害臊,居然把裤子脱下来装蘑菇。然而,他那根小水鸡鸡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顿时,我们乘机把他按倒在田地里好一番戏弄。金蛋子嚎叫着连连求饶,我们才饶了他。
“嘻嘻嘻,哈哈哈……”大家喜笑颜开,其中还包括那几个不知羞的臭妮子。
八
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是个文盲,但她却有着勤俭持家的传统美德。然而,父亲却对此不屑一顾:“你看看你呀李凤芝,那些野菜早就对你说过了不能吃,不能吃,你就是不听。怎么样,中毒了吧,脸吃肿了吧。我再警告你一次,这里的野菜可不是咱们老家的野菜,有的可以吃,有的真不能吃。”
母亲翻了他一眼:“就你能,就你懂得多!你说啥就是啥啦?要知道这过日子跟树叶一样稠。都像你一样,整天胡吃海踹唻,过了今天不考虑明天,那是过日子的人吗?”
我插嘴道:“娘,你吃的那种野菜肯定是被毒蛇咬过的,那上面肯定有毒!那天,我们在渠道边玩的时候,我都踩到毒蛇身上了。”
母亲惊恐道:“咦——那咋弄哩呀?俺民,蛇莫咬住你吧?那时候,你还不赶紧跑哇!”
大妹说:“俺哥可利索了,一下子就从草丛里蹦出来了,那草丛里有好几条毒蛇呢。”
父亲说:“你们这群孩子呀,整天就知道疯野。以后再也不许到那个地方玩去了,记住了没有?都差点被毒蛇咬住,咬住了那可不得了,半个多时辰就会死人的!李凤芝,你听到没有,渠道边上那些野菜再别吃了。再说连队里面不是经常发放蔬菜嘛。你呀你呀,让我咋说你呢,你呀,天生就是个穷命鬼!”
“恁厉害呀?”母亲惊恐万状。
最近,我特别迷恋隔壁张树芳家里那只灰色的小野兔。它长长的耳朵,碧绿碧绿的眼珠;尤其是吃草时,它那憨态可掬的糗模样,简直能把我迷翻了。我暗思忖,假如有两只野兔就好了,一公一母,待它们长大了肯定还会生出一窝小兔子。兔生兔,周而复始,到那时,母亲就可以经常吃上香喷喷的兔子肉,再也不用去吃那些苦涩而有毒的野菜了。
说来也是巧合,那天下午,我在芦苇荡里玩耍,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只青灰色的小野兔,它悠闲自在地低着头吃草。它的俊模样和张树芳家里那只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我确信,这只野兔绝对不是她们家的。因为这只野兔前爪上面有一片白色的绒毛,而张树芳家里那只却没有。我兴奋极了,顿时热血沸腾!急忙猫下身子慢慢靠拢它。可是,最终还是被它察觉了。瞬间,它一蹦三尺高地朝着戈壁滩上逃窜。我岂能放过它,紧追不舍。它身手敏捷,箭似的奔逃。每当我将即将接近它时,它却又提高了速度。于是,我和它之间仿佛从此拉开了长跑比赛的帷幕。
跑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中,它居然把我吸引到了北沙窝里。此时正是春深时节,那片偌大的胡杨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四周生长着密集的灌木丛,尤其是那竺竺洪柳丛,它们风姿卓著,殷红的樱头摇摆不定,随风摇曳。除此之外,还有一片片枝枝叉叉的梭梭柴和芦苇荡。从远处观望,其景色既荒凉苍桑、又恬静。
那只小兔子特别顽皮,在我前方蹦跳着奔跑,身姿步态犹如一个舞蹈演员在翩翩起舞。这就更加深深刺激了大脑、以及我的贪婪!我暗暗发誓,今天不捉住它绝不收兵!它依然在前面不慌不忙奔跑着,看那势头,似乎不把我累死不甘心似的。而我却不如它,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口干舌燥。但我不会放弃的,心里面仅有一种概念,不活捉它,就仿佛失去了一件心爱的宝贝!
沙丘连绵起伏,一望无际;举目远眺,荒漠深处狼烟四起,估计沙尘暴就要形成了!
假如再继续往前追赶,首先要考虑自身的安危了。以前经常听人们说;北沙窝深处一般人最好别单独去闯,一旦迷了路,那肯定是死路一条!
我停顿下来,盘腿坐在柔软的沙漠上擦着汗、喘着气。说来特别气人,那只小野兔居然也模仿我蹲在沙包上,不时用小眼珠斜视着我,两只鼻孔一张一合,不难看出,它也在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它那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珠却似乎向我挑衅:嗨嗨!哥们儿,站起来继续跑啊,来追我呀……
我顿生一计,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往回走,意欲放弃了这次的追捕行动。待走到一个沙窝低凹处,我急忙伏下身,又悄悄从右侧包抄过去。我的意图很简单,就是想跑到它前面把它堵截回来。谁知它特别聪明,瞬间就识破了我的诡计。于是,它那根短小的尾巴翘得老高老高,身形敏捷,只是在我眼前划了一个弧线,很轻松地超越了我,之后依然朝着沙漠深处逃遁。
此时,浩瀚的沙漠深处形成了一个大旋风,刹那间飞沙走石,遮天蔽日!那旋风飞速旋转着,呼啸着,如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朝着我迎面扑来……
(全文完)
责任编辑张辉
作者简介
王润民,笔名雁南。现居于新疆乌鲁木齐。自年开始,在各级媒体发表小说作品百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