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下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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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5/1/13 22: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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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在四川阿坝有一座藏族聚居的村落,这里的人们虔诚而羞涩,一直饱有传统藏民的淳朴和善良。离村子几里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这是本教非常著名的一座神山,有着一个非常神圣苍凉的名字——鹰的墓地。环绕着山脚的砾石路上从没有缺少过朝圣者磕着大头转山的身影。

“转山”是一种盛行于西藏等地区的庄严而又神圣的宗教活动仪式,在藏区许多地方都有转山的习俗。信徒们相信只有两个办法可以免除人要承受的六道轮回之苦。其一是修成活佛,这很困难,而另外的办法就是转山。大家笃信,绕神山转可以洗清一生罪孽,可以在轮回中免遭堕入无间地狱,甚至脱离六道轮回来世成佛,因此转山朝圣者总是年年不断。

当然即便是简单的绕山行走,腿脚好的人也要整整一天。如果是无比虔诚的五体投地对神山叩拜,磕着大头绕山一圈便需要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了。每天凌晨四点,磕长头的信徒们便会开始一天的行程。他们在手上和膝上带着自己做的简易护套,便三步一磕等身长头,在行进的过程中还会唱诵六字真言。在转山的过程中,他们绝不会少磕一步,到了下午四五点,便在地上画线或用石头做标记,准备第二天从标记处开始接着磕进。

这一天的凌晨,夜色还没有完全散去,晨雾也还没来得及一展姿容。神山充满着神秘的色彩,站在布满沙砾的山脚下仰望云端雪线以上的山顶,隐约能看见白皑皑的山顶被云雾覆盖。山脚下那支转山朝圣的队伍已经做好了准备。人们匍匐在菩萨和天神的脚下,乞求得到来自天籁的祝福。

他们就来自那座距离神山不远的村落之中。自愿参与转山的村民共有一百零八人,组成了一个很吉祥的数字。他们是半夜离开村子的,村里人准备充分,除了那些磕长头转山的人,还有一支专门搭帐篷、烧火做饭的补给队伍。因为磕长头绕山要吃住在路上一周不能回家,又有十几个村民参与进来成为辅助性人员。每一个能来参与的人,一点也不会因为自己无法参与到神圣仪式的核心队伍而感到遗憾,都真诚开心地去做着自己分内的工作。少年尕让邓真因为年纪比较小,并没有参与转山,而被安排到了辅助工作队伍之中。

随着一声吟唱,这一百多条身影开始行进在山脚下的砾石路上。转山的队伍不断地匍匐在地,磕着长头前进,嘴里还不断的大声吟唱着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这六个源于梵文的象征一切诸菩萨的慈悲与加持的咒语。黑暗中,看不清楚谁的嘴在唱。尕让邓真闭着眼睛分辨了一会儿,有哥哥、有欧珠曲批爷爷、顿珠大婶......每个人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可以分辨,时而又组合成特殊的共鸣效果,仿佛一个人,又仿佛无数人在和声,在这座亘古不变的神山脚下,这充满了虔诚和原始的声音直上九霄,传出了很远、很远……渐渐地,再不能准确地分出这声音来自哪一张嘴,也无法判断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这和声,未经彩排的声音如此和谐而又玄妙地传播开来,在仍然幽暗的路途中渐渐地融为一体,变成了极具震撼力的天籁,悠悠的上达九天传到神山顶上。

尕让邓真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在心里跟着大家一起颂唱六字真言。这时天边已经渐渐发白,他不禁向不远处的队伍望去,欧珠曲批老人的身影一下子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尕让邓真看见他每一次从地上爬起来都十分的艰难,而且动作越来越慢,渐渐地落在了后面。从他那艰难动作的身影上推测,他一定是严重的体力透支,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尕让邓真想起早晨吃饭的时候,年老多病的欧珠曲批几乎没有吃东西,他那时候肯定已经有点不舒服了,但还是强撑着参与了队伍。尕让邓真仔细地观察着他,只见他颤巍巍的站起来,膜拜之后摇摇晃晃的,半天都没能俯下身去,就像是狂风中的火把一般让人心悸。尕让邓真赶紧跑过去,扶住了已经是力不从心的欧珠曲批,关切的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先去歇一会儿吧!”

高声吟唱的声音遮盖了一切。老人望着已经渐渐远去的队伍失望的回答说:“哪能休息?我没事儿。咱们的队伍吉祥啊,正好是一百零八人……”

在虔诚的藏民心中,磕长头最重要的就是坚持和诚心,并且所有的未经商议的巧合都是天意。这次他们出行前并没有规定队伍的数量,直到出发点数的时候,大家才发现转山的队伍正好是一百零八人。为了这个吉祥的数字,大家伙都高兴了一阵子。善良的欧珠曲批正是因为这个吉祥的数字而不愿意退出队伍休息。

尕让邓真想了想,伸手按住了正准备再继续下去的欧珠曲批,毅然决然的对他说道:“这样,咱们换换,你去帮助大家准备营帐、生火做饭吧,我替你!”尕让邓真又很好心地对他说道:“就这么定吧,欧珠曲批爷爷,我会一直替你祷告,菩萨会知道你的诚心的!”

欧珠曲批听了这话不禁释然了,就这样两人交换了角色。尕让邓真开始虔诚地开始磕长头,而欧珠曲批则快乐地接受了诸如搭帐篷和起火做饭的工作。

欧珠曲批老人感激的退到了营地旁,郎嘎仁增递给他一碗酥油茶。他望着尕让邓真的身影对郎嘎仁增说道:“这孩子虽然年纪轻,却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啊!”

又去捆扎营帐的郎嘎仁增笑着直起了腰,他舒展着身体连连的点头。尕让邓真唱诵真言的声音随着风传来,他嘹亮的声音在晨风中显得格外的悦耳、清澈。郎嘎仁增笑着对身边的欧珠曲批说道:“听,他的声音清澈响亮,除了金子般的心,这孩子还有着金子般的嗓音啊……”

欧珠曲批也侧耳听了一会儿,脸上显出安宁祥和的表情,点着头赞同的说道:“是啊,难怪镇上和县里赖了贵客都要让他去唱歌助兴,菩萨给了他一付好嗓子啊!”

尕让邓真没有听到他的乡亲对他的评价,此时的他正跟着大家迎着初升的朝阳沿着神山的山脚,全心沉浸在转山的情绪之中。他那张还很稚嫩的脸在老羊皮藏袍的衬托下却多了几分清秀和异域之美。

在晨光的照射下,神山四周都被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尕让邓真心中正在默默的祷告着,祈祷菩萨保佑他的妹妹梅朵早日康复,祈祷磕着长头去拉萨朝圣的父母平安吉祥,也祈祷欧珠曲批得到神的祝福……

第一章牧人家的孩子

又一个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牧人之子尕让邓真猛地从睡梦中醒来了,他最最寻常的一天生活也随之拉开了序幕。

尕让邓真揉着惺忪的睡眼,透过窗户看了看外边已经散发出青白色光线的天空,知道已经到了该起的时候了。他几乎没有迟疑,便手脚麻利的爬起来,飞快的穿好了衣服,然后用最简短的路线从家中穿过。一路上还顺手抓起书包,迅速地奔向自家的羊圈。

在快速奔跑的过程中,尕让邓真已经把身上的藏袍整理好,书包也斜跨在了肩上。他嘴里嗬嗬的吆喝着打开了羊圈的栅栏门,圈里几只早就等待着这一时刻的羊立即争先恐后的拥挤着跑出羊圈。利用这个空当儿,尕让邓真又手脚麻利的赶着自家的牦牛群朝着这边走来。一番紧张的忙碌被尕让邓真安排得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片刻之后,尕让邓真已经驱赶着牛羊汇合到一起,开始朝着透出了一线晨光的山坡走去。就在这时候,尕让邓真的身后忽然传来了大嫂的喊声。

“吃点东西再走吧?”大嫂由于刚进门不久,跟尕让邓真说话还很客气。但她语调中的关切之情在这句话中表露无遗,让透着凉意的风中的尕让邓真感到了一阵温暖。

腼腆的尕让邓真几乎听到自己肚子里的抗议声,但他还是头也不回的回答道:“我不饿!”便随手把书包挂在那头处于领袖地位的老牛的犄角上,翻身骑在自己的白马上挥动手里的鞭子,带领着他的牛羊大军上路了。

尕让邓真只有十六岁,正在上高二。本来他是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妹妹住在一起的。家里最小的孩子小妹妹梅朵是个小学生。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有着星星般明亮的大眼睛。可是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梅朵病情在不断地加重,最后她不得不休学在家,这几年几医院里。眼看着梅朵的生命在渐渐消逝,爸爸妈妈为了帮她完成心愿,磕着长头去拉萨朝圣,已经走了将近两年了。大哥占堆为了照顾小妹妹也常常不能回家。眼看着这一大家子的日子就快过散了,早就和大哥定了亲的大嫂为了帮助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便提前嫁了过来。

哥哥嫂子都很照顾上高中的尕让邓真,不仅包揽了家里家外的一切重活儿,还总是鼓励他好好读书,迎接未来的高考。但作为家里的男子汉之一,尕让邓真不可能轻松到只想着读书写字,他必须尽自己的所能为家里承担些什么。每天上学前,他都要把牛羊赶到几里外小山坡上的草场中,然后把牛羊托付给九天之上的神女,让神女帮自己驱走可能出现的饿狼、拔除牧草中混杂的毒草,自己才能安安心心地去上学。到了放学的时候,他会跟着牛羊的足迹,或是向熟悉的牧人打听消息,再把这些开心的家伙们带回家,以免它们被野兽伤害。这期间他要负责的就是不要让牛羊们在路上落队走失。这个任务听起来简单其实很不轻松,尤其是要在每天上学之前跑上这么几里路,稍有迟误,上学的时间就会受到影响。

那位严肃的老师扎西次仁对自己的学生寄予厚望,希望班里能多出几个大学生。尕让邓真是个好学生,也是老师主要的看管对象。尽管他从家里出发的时间总是尽量提前,驱赶牛羊上山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但最近还是有好几次因为迟到而被勒令站在全班前背诵头一天学过的课文。尕让邓真知道扎西次仁老师很喜欢自己,为此他总是偷偷地把每天的课文背熟,师生二人也产生了某种默契,每次的惩罚总是在老师满意的目光中结束。

可能是因为妈妈给他的启蒙,尕让邓真很喜欢上学。尕让邓真的妈妈以前是地主家的小姐,有点儿文化。在尕让邓真小的时候就常常给他讲些故事,除了古老优美的藏族神话和传说,还有安徒生和格林童话,以及其他在学校图书馆里可能发现的故事。这样的教育背景让尕让邓真从小就有点儿与众不同,尽管天性好动的他喜欢骑马、喜欢打“果果”,喜欢偷骑爸爸的大白马去和朋友夜游,但也喜欢坐下来静静地读书。

在尕让邓真的家乡,“果果”是男孩子们的珍宝。这是一个用牛皮绳拴着铁块的防身武器,有点像“流星锤”。它不但作为当地藏族青年日常防身的工具,可以对付藏獒、狼和其他野兽,也可以作为男孩子们日常的游戏手段。生性顽皮的尕让邓真是个“果果”高手,能准确地击打目标。但自从爸爸妈妈出远门以后,爸爸把心爱的大白马留给了自己,尕让邓真也开始学得像爸爸一样默默承受,不再搞恶作剧了。

这一年多,是大嫂在照料着家里的一切。为了恢复家里的生活秩序,这位沉默寡言的能干女人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尕让邓真很少与她说话,牧区传统的教育让他们在彼此客气而周到之外没有更多的交流。尕让邓真与大嫂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大声的唱歌。要知道,尕让邓真可是在全县的比赛中获得过冠军的金牌歌手,他的家也因此在牧区小有名气。每当他唱歌时,大嫂低头劳作的背影仿佛都显得舒展了,她也在这歌声中感受到了某种荣誉和满足。

一顿饭的工夫之后,自己家的石板房被尕让邓真远远地抛在身后,他已经置身于一座小山坡下了。这样的陡峭的坡道马是没办法带着主人冲上去的,尕让邓真只好跳下马,用手里的鞭子在空中响亮的挥起了响鞭。那些磨磨蹭蹭的牛羊听见,全都支起耳朵,鼓足勇气开始奋力朝着山顶上冲去。

在这个过程中,尕让邓真也开始冒出汗来。他把祖传的老羊皮藏袍从两边退了下去,露出了有着柔和肌肉线条的赤裸的上半身。十六岁的尕让邓真还没有长出藏族汉子特有的硬朗线条,但是这样的线条在柔美的晨曦中恰当地展现出一个少年特有的生命之美。

四周的景色也因为晨光的变化而显得异常美丽。不过此时的尕让邓真可没有任何的闲情逸致,他得和仍在主宰着黎明的黑暗进行最后的博弈。想到这里,尕让邓真更加起劲儿的挥舞着手里的鞭子,嘴里哟呵呵的吆喝着跟在后边驱赶着牛羊,不断地缩短着自己和山顶草场的距离。

清晨的风中还带有些许的凉意,但尕让邓真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儿,在他微微隆起的胸肌上也细细地撒了一层,幽幽地泛着光。山顶上是一块辽阔的草地,还有一条小溪潺潺的流过,面前的这条小沟也许就是那条小溪很久以前留下的足迹吧。老牛已经迈开腿跨越面前的一道小沟,羊群也发出一阵咩咩的叫声,费劲的穿越对它来说已经够宽的小沟了。只要穿过这条小沟,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了。到了山顶的草坡羊儿和老牛便会顺着丰美的水草边走边吃,享用上整整的一天。

尕让邓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已经逐渐亮起来的天空,庆幸这回不至于再迟到了。他的心情好了起来,便亮起嗓子唱起了最爱的那首《思念》,这首歌让他在县里的大赛获得了金奖,每次唱起来都能让他重温获奖时的喜悦。

“咩咩……”忽然间一阵惨叫从羊群中传来,打断了尕让邓真的歌声。尕让邓真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一看,羊群已经停止了前进,全都聚集在小沟的边上。就连一向对周围的事物不闻不问的老牛也不再继续它们脚下的路,而是开始肆意的寻找着自己中意的目标,提前享用起周围的青草。

尕让邓真飞快的跑过去,挤过那几只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给主人让出一条通道的羊儿,来到了发出惨叫的那只倒霉的羊跟前。原来那只正在哀叫着的羊是在穿越小沟时被同伴拥挤着夹在了沟里两块足够大的石头中间了。尕让邓真一下子从那只羊额头上颇具喜剧色彩的黑色心形皮毛中认出了它。这家伙正是妹妹梅朵最最宠爱的宠物了。尕让邓真摇了摇头苦笑着抱起那身形瘦弱的小家伙,嘴里喃喃的说道:“我的天啊,你总是这么不争气,早晚会被占堆哥哥做成烤全羊的……”说着话,尕让邓真把这只刚刚救出来的宠物抱在手上继续前进。羊群很快便恢复了秩序,又为那些趁机四处游逛的老牛重新指明了道路。

到达山顶上的时候,尕让邓真看见第一缕阳光已经像利剑般的穿过了云层,金黄的光焰从空中直贯而出,照射着远处的群山和大片、大片郁郁葱葱的草地。厚厚的云层中,越来越多的光线喷薄而出,金黄色的光芒很快就要重新主宰一切了。尕让邓真很喜欢这样的景象,因为自己的名字在藏语中寓意就是“好时光永恒”的意思。

第二章远方来客

尕让邓真也许永远不会想到,就在他站在山顶上感悟生命的同时,在距离他所站立的这座小山数十里开外的军营中,一个女孩也在痴痴的欣赏着这宏伟得催人泪下的景象。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汉族女孩。脸上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被深深震撼后的神情,脸上充盈着虔诚得如同朝圣者般的表情。她叫冯若曦,是本地驻军副司令冯裕山的女儿。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踏入青藏高原。昨天到达这里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直到现在冯若曦才真正的领略到了雄浑壮丽的景象。冯若曦被大自然造物的神奇感动的鼻子发酸,喃喃的对着远处的群山自言自语的轻声说:“太奇怪了,我好像很久以前到过这里。”

远处的山峦完全笼罩在朝阳淡红色光芒里,到处都散发着神秘的色彩和神圣的光芒。一阵微风吹来,冯若曦那一头乌云般的长发随风飘动,整个人就如同从九天之上降临的仙女一般,带着神奇的光晕伫立在高原的晨光中。她想起自己来之前读过的一本书:“难道真的有轮回,有宿命吗?要不我怎么会感到这里是如此的亲切和熟悉。难道这里除了眼前这美丽的景色还有什么前生的记忆等着我吗?”

“开饭了。”冯若曦身后发出了小警卫员怯怯的声音。

“知道了,知道了。”冯若曦说着,没有动身。她听见身后半响没有动静,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待会儿再去。”

“曦曦,别给别人填麻烦。”

冯若曦一惊,原来是爸爸亲自来叫她了。她赶忙像欢快的小鸟儿一样扑过去搂住爸爸的胳膊,撒娇地说道:“爸,我正等您呢。”

冯裕山亲昵地看着她:“这里不比北京,你必须收起你的小性子,别老让别人等咱们,走吧。”

冯若曦顺从地跟着爸爸走了。在这世界之上,生性高傲的若曦只敬佩爸爸一人,只有在爸爸面前,她才像一只小羊那样乖巧。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天就大亮了。小山顶上的藏族少年尕让邓真不禁慌张了起来。因为这种景象意味着学校的早自习就要开始了,这正是严肃的扎西次仁老师要检查大家作业的时候。想到这里,尕让邓真赶忙翻身上马开始朝着学校的方向疾驰。在经过那头负责用犄角替他挂着书包的老牛的时候,尕让邓真俯下身抓过了自己的书包背在身上。书包里边除了今天要学的课本之外还有他昨天晚上写了整整一夜的功课。

尕让邓真纵马朝着学校的方向狂奔的身影刚一消失,那头一直充当着书童角色的老牛便发出了一声不怀好意的叫声,进而低下头继续贪婪地品尝着新得到的美味——一个写满了字的本子。无论是原本就是用草作为主要原料的纸张还是加上了墨水这种调料后特有的味道,这个本子都很适合它的胃口。对于品尝没吃过的东西的渴望,让它感到劲头儿十足,洋洋得意。但它哪里会想到,这个本子就是它的主人尕让邓真一个晚上辛苦的结晶,它更不会想到尕让邓真失去了这个本子之后将要面临的尴尬场面。这一世菩萨只给了它品尝以青草为主的食物的愉悦,而没有赋予它诸如内疚等其他更为复杂的感情。

喘息未定的尕让邓真终于在扎西次仁老师走进教室前的一分钟坐到了座位上。教室的门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脸上带着刀削斧刻般的岁月痕迹的老扎西次仁出现了。他摘下了一副宽边的茶晶眼镜,威严的用目光扫视着已经开始有些惶恐不安的学生们了。那些投向他的目光有着很多的种类,有显然是难以逃避到教室外去背诵功课的家伙们希图侥幸逃脱的目光,也有期待着在即将进行的检查中获得老扎西次仁一个微笑的好学生们那自信的神色。尕让邓真一直学业优秀,很自然的带着掩饰着微笑的自信把手伸进了书包。

扎西仁次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带着威严的表情有第无数遍开始了他每天必说的开场白:“我希望没能完成作业的人站出来,省的我亲自去请他了。”说完这句话,扎西次仁看到几个一贯属于这类人的学生站了起来,并羞愧的垂下了头去。这才又接着说道:“愚人不知道知识多,毛驴没走过的山路多。看来这几位是心甘情愿的愿意当愚人和毛驴了,这也是不错的选择嘛……”

在那几位甘愿当愚人和毛驴的同学走出教室去面对满天神佛温习他们的学业的时候,扎西次仁开始检查起那些气定神闲的好学生来。坐在尕让邓真前边的次旦显然没经受住扎西次仁老师的检查,获得了一句颇具讽刺意味的考语:“武艺不精的武士在战场上也许能躲过第一轮弓箭,但绝不会挡住敌人的马刀!”说着,他用粗大的指节敲打着次旦的本子,还戏虐的说道:“恭喜你躲过了我今天的第一轮弓箭,但愿你也能在即将到来的考试中如愿!”

说着话,扎西次仁已经来到了虽然一直吝啬着微笑但心里却着实喜欢的得意弟子尕让邓真的面前。在他凌厉的目光下,尕让邓真刚才还信心满满的脸上,这会儿却已经像病人一样变得苍白了。因为这时候他已经发现自己昨晚辛辛苦苦努力的成果不见了,焦急和愧疚让他感到无比的焦急和懊恼。

扎西次仁伸出手催促道:“拿你的作业来,难道我在等着你给我说吉祥话吗?快点!”

尕让邓真一边慌乱地翻着书包一边紧张地说道:“老师,我昨晚的作业本不见了,请相信我……”

教室里出奇的安静,同学们全都默默地注视着尕让邓真和扎西次仁老师,在心里猜测着这次时间的结果。只有坐在后排的女生索娜旺姆用同情的眼光望着尕让邓真小声嘀咕道:“智者也有遗漏的时候,我相信他……”

也许是因为教室里太静了,索娜旺姆的这句话大家都听到了。当然,也包括尕让邓真面前的扎西次仁。虽然扎西次仁老师一向严厉,但同学们并不为贸然出声的索娜旺姆担心,因为她不仅是本校,还是本学区几座学校中最好的学生,几乎没人怀疑她会在这次高考中脱颖而出,直接飞进清华或是北大的校园里。

扎西次仁面无表情的回头朝着索娜旺姆看了一眼,望着尕让邓真想了想回答说:“好吧,我相信你。但鸭子不会被水冲走,乌鸦也不会被风刮跑,我再等你找一会儿,否则你在放学前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要知道,就算只是马虎也不能算是逃避应有的惩罚的借口……”

就在这个紧急的关头,校长仁增突然开门走了进来,伸手把正在考虑着该怎么处罚尕让邓真的扎西次仁老师叫了过去,把带着一腔懊恼之情准备等待着扎西次仁老师那雷霆般惩罚的尕让邓真丢在了当场。但他在这个当口儿还是偷偷朝着已经恢复了以往那副气定神闲状态的索娜旺姆投去了感激的一瞥,后者则回报了一个理解和同情的眼神。

就在尕让邓真又一次认真地翻检了书包,开始失望地琢磨并等待着自己的惩罚时,却看见扎西次仁老师指着门口处满脸和风细雨的校长说道:“去吧,校长在等你。我今天也不处罚你了。不过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要知道如果欺骗别人,先受骗的是自己。你不是这样人,对吗?”面对扎西次仁拷问的眼神,尕让邓真使劲的点了头。

在校长的陪伴下,两人走出了教室。仁增校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的笑着说道:“今天军分区的冯副司令要来镇上做客,镇长点名要让你去唱歌呢……”

尕让邓真不易察觉的苦笑了一下,尽管他不愿意为了什么大首长的到来而耽误了学业,但作为方圆百里最著名的歌手,欢迎客人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更何况,沉浸在歌声里的感觉一直让尕让邓真感到陶醉。虽然能歌善舞的阿坝藏乡从来就不缺少百灵鸟一般的歌喉,但尕让邓真那副几乎没有藏族汉子特有的沧桑和雄壮,却颇具异国王子般清秀、高傲的脸却让他很受那些远方客人的追捧,要是谁把他杜撰成古老的象雄王朝的王室后裔或是雪域那端过来的尼泊尔王子,任谁也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很快,他们就在学校门口看见了镇长的吉普车和镇长还有秘书顿珠那张好像永远是热情洋溢的脸。望着已经到了面前的顿珠,尕让邓真下意识的清了清他的喉咙。因为他那副如同黄金打造的嗓子今晚又要卖力气了。

在吉普车上,顿珠带着讨好的语气对尕让邓真说道:“今晚可要好好的唱啊!冯副司令这样的大人物可轻易不会到镇上来做客呀,他总是在忙工作……”

尕让邓真好奇的问道:“哪位冯副司令?”

顿珠白了他一眼正要开口搭话,一旁的仁增校长却接口说道:“当然是去年指挥着好几百金珠玛米为咱们架设电线的那位了!”

就在尕让邓真忙不迭的点头的时候,笑眯眯的顿珠又迅速地补充道:“这次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女儿和几个同学,据说是搞一个社会实践课,想感受一下藏乡的魅力!”说到这里,顿珠停住了话头,自我炫耀的对尕让邓真说道:“谁让我和你哥哥是最好的朋友呢,是我答应了让你去给冯副司令唱歌,晚上还要用你家的羊来制作烤全羊呢……”

尕让邓真虽然笑着点了点头,但并没有把烤全羊的生意做成这个话题听进去。他莫名其妙的感到心底里产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感觉。百思不解之后,尕让邓真在心里悄悄的想:“真奇怪,难道今天会有什么以偶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吗?”

第三章百灵鸟与凤凰

尕让邓真在镇里为了招待贵客而在招待所后边的草地上搭起的帐房外,见到了他的哥哥占堆。尽管是同为一母所生,但占堆却长得高高大大,颇具青藏高原上藏族汉子那种应有的剽悍。但他那张不失阳刚之美的脸上却总是带着一股抹不去的圆滑的神色,使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勇士,倒很像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占堆身穿着只有在贵客来临或是节日才穿着的新藏袍,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双手使劲揽住尕让邓真的肩膀用力晃了晃亲热的说道:“亲爱的弟弟,我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尕让邓真很高兴的回报了哥哥的热情,用一个灿烂的笑脸朝着占堆望去。

在和弟弟寒暄之后,占堆望着已经凑过去和帐房前的镇长等人凑到了一起的校长和秘书顿珠,笑着对尕让邓真眨了眨眼说道:“我的好弟弟,今晚上你可要好好的卖力气啊!镇长说了,要是冯副司令他们喝得高兴,咱们家的羊就能多卖出几只。到时候我会给你五十块钱作为酬劳的……”

原来,今晚还是按照以往的老规矩,尕让邓真的歌声要和占堆的烤全羊打包结算,既然用他家的歌手,烤全羊用的原料自然也要从他家的羊群里出了。尕让邓真也知道因为妹妹的病,家里背了不少债,所以能替哥哥分忧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可是咱家的羊还在山上呢?”尕让邓真抓了抓脑袋,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所在。

占堆望了他一眼哈哈一笑回答道:“牛羊我会赶回去的,这个你不用担心。”说到这儿,他又不放心的叮嘱道:“记住,冯副司令可是难得一见的大干部,咱们镇子的恩人,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啊!”

尕让邓真听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因为占堆的却是所言不虚,军分区的几位领导经常指挥着部队造桥铺路,给附近的藏乡办了很多的实事。更何况,尕让邓真作为一个经常被镇里甚至是县上用来招待贵客的金牌歌手,当然明白什么是待客之道了。

他笑着对哥哥说道:“好吧,放心去做你的烤全羊吧,我知道怎么能让他们多喝一些酒的!”说着话,他从占堆的手里接过了那个装着自己演出服装的包袱,迈步朝着帐房后的一排小屋走去。

就在他刚刚推开了小屋的木板门,准备走进去的时候,几声汽车喇叭的响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两辆住藏部队新装备没多久的国产军用勇士越野车已经一前一后停在了镇长等人的面前。尕让邓真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大个子军官从第一辆车里推门走了出来,他身上那笔挺的毛料军装的肩膀上赫然扛着威风八面的两杠四星肩章,正是方圆数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军分区大校副司令冯裕山。跟着下来了几个中学女生。其中一个穿了一条牛仔裤,蹬着一双半腰皮靴的年轻姑娘也跟着走了出来,她那苗条的身材和一头乌黑的长发立即吸引了在场所有的人。

尕让邓真不知不觉中也看得有些痴了。除了偶尔在镇上的电视里,他还从没有见过这么时髦的姑娘。随着女孩走动,她身后的长发像波浪一样涌起层层的波浪,尕让邓真想起一个故事:天上的菩萨身边的仙女,都有一头流水般的长发......虽然没有看到这个女子的面容,尕让邓真马上断定她长得一定很美。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尕让邓真感到自己的心跳稍稍有点加快。

宴会很快开始了,占堆指挥着两名帮忙的助手现场制作了烤制成金黄色的全羊,并详细的介绍了烤制这种美味的过程,赢得了冯副司令和几个同来的军官以及几个女孩儿的称赞,为今天的宴会讨得了第一个彩头。

作为镇上最高的行政长官,镇长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致辞,并给冯副司令和客人们敬上了芳香浓郁的青稞酒。熟悉藏地风俗的冯裕山接过了酒碗,先用右手无名指沾点酒,向空中、半空、地上弹三下,以示敬天、地和祖先,然后小喝一口。镇长马上示意秘书顿珠弯腰把杯子倒满。冯副司令微微点头后又喝一口,机灵的顿珠马上再次把杯子倒满,满脸笑容的看着冯副司令这样喝完三次,最后一仰头把杯子中的酒喝完。

接下去便轮到尕让邓真出场了。他身穿一袭用金线绣着吉祥图案的藏袍走到了大家面前,这是镇上为了演出特制的几套衣服,每次演出几个演员轮着穿。这次为了接待贵客,县里特别借出来的。

这套华丽的衣服穿在尕让邓真身上还有点儿大。穿上了华服,他那张黝黑而英俊的脸上闪烁着难以隐藏的高傲,藏袍里白色的中衣上衬托出脖子上挂着的一块孔雀绿的饰品,就如同一位来自异域的王子突然来到了大家的面前。

尕让邓真落落大方的行了礼,说了几句带有吉祥寓意的欢迎辞便引吭高歌,唱起了藏族传统的祝酒歌:“闪亮的酒杯高举起哟,这酒中充满了情和意……”

当然,他也没忘了向各位远来的贵客一一注目致敬的同时,偷眼打量了那位有着仙女一样乌黑长发的姑娘,从而印证了自己刚才的推测,那的确是一位出众的美人儿。女孩儿身上穿着一套轻纱薄雾般的衣服,尕让邓真不知道那叫雪纺,外面还罩了一件风衣。在她那张汉族女子特有的瓜子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有点勾魂摄魄的样子。

尕让邓真赶紧避开了这双容易让人迷失的眼睛,因为那个美女也正在仔细地打量着他。他赶紧把心思都集中在歌声里,让自己渐渐稳定下来。

一连唱了三首歌之后,尕让邓真端着酒碗走到了坐在正中主位上的冯副司令面前,按照藏族的习惯行了个礼说道:“尊贵的金珠玛米,让我用这碗酒来表示心中的敬意吧!”

冯副司令闻言缓缓地端起了酒碗笑着对尕让邓真说道:“哎呀,你的心意我全领了。只是这酒我已经喝了不少,是不是……”

尕让邓真用真诚的目光望着脸上已经有了一些酒意的冯副司令真挚的说道:“您带着手下的战士帮我们造桥、铺路、架设电线还给牧场上的老人孩子送医送药,我们真是打心眼里敬重您。但既然您已经喝了不少酒,那就由我干了吧!”

说着话,尕让邓真满怀崇敬的看了一眼冯副司令,端起那碗酒一仰脖子,果真咕嘟咕嘟的喝了个干干净。冯副司令显然是受到了尕让邓真的感染,也站起身颇为豪迈的举起了酒碗用欣赏的目光望着尕让邓真说道:“这样的敬酒方法我还真没办法拒绝,我就勉为其难吧!”

一看尕让邓真竟然真的让已经不肯再大口喝酒的冯副司令又接了招儿,镇长和镇上的几位领导互相交换了一个愉悦的眼色,对尕让邓真的举动感到十分满意。

就在这当口儿,冯副司令已经站起来平端酒碗,笑吟吟的的对尕让邓真说道:“好吧,就让我借这碗酒代表我和我女儿还有她的同学们感谢你,是你的歌声带给了我们美妙的享受,干!”说完这句话,冯副司令竟然也年轻人一般,咕嘟嘟的把那碗酒喝了个涓滴不剩,豪爽的举动马上赢得了在座众人的一阵喝彩声。

尕让邓真从闻风而至的顿珠手中又接过了一碗酒,准备再次去敬冯副司令的时候。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声音突然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尕让邓真循声一看,只见是冯副司令的女儿望着他说道:“让我也表示一下我由衷的敬意可以么?”

尕让邓真这才注意到,那位仙女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眼睛里带着无比的真诚望着他看。镇长等人见状大声叫好,冯副司令也用赞赏的目光望着他的女儿。尕让邓真当然不会失礼,马上接过顿珠及时递过来的酒碗,和这位被自己给与了极高评价的姑娘对饮了碗里的青稞酒。

帐房里的人继续开怀畅饮,谁也没注意到他们当时的表情。冯副司令的女儿脸上全是真诚地笑意,青稞酒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的两抹儿红霞之后,更是呈现出了一种略带原始风情的野性之美。反倒是看着有点儿文弱的尕让邓真倒是显得有些羞涩和腼腆。

冯副司令拉着尕让邓真左转到自己的身旁,笑眯眯的和他拉起了家常。“尕让邓真,家里有几口人?”

尕让邓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近这样的大干部,略显拘谨的回答说:“托您的福,我家有父母和哥哥嫂子,还有一个妹妹……”说这句话的时候,尕让邓真医院接受治疗的妹妹梅朵,心里猛地一紧,表情也显得有些不自然了。

这个细小的变化却没能逃过冯副司令那双锐利的眼睛,马上回头望着身边的镇长问道:“怎么?他家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镇长怕影响了酒宴的气氛,只得叹了口气说道:“他的妹妹梅朵病了,估计他就是为了这个发愁吧。”

冯副司令没有放过这个话题,紧接着又住问道:“什么病?不好治吗?”

没等镇长开口,尕让邓真已经恢复了常态,望着冯副司令解释道:“她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咱们这地方是高原地区,缺氧。得这种病的小孩子很多……”虽然这个话题很快就被顿珠讲的一件奇闻给带过去了,冯副司令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记在了心里。(待续)

原创,作者:北京作协会员崔隐尘、崔隐墨

编辑:广东作协会员陈永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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